李北军说。
李玲玲都躺下了,又疼得坐起来。疼痛比昨晚更难以忍受。小宝宝恐怕今晚就要出生了。
晚上十二点过,妇幼保健院生产科灯火通明,没有白天或是夜晚的真实感觉。
“护士,我昨晚一直疼,每间隔一二十分钟就要疼几下,一个晚上都这样。坐了一个晚上。”
李玲玲说。
“有其他症状没有?”
护士说。
“她光是说痛,每隔一会儿就痛。”
李北军说。
“很痛那种,简直受不了。根本睡不着,感觉好不容易刚要睡着,迷迷糊糊的,又开始痛,一下子又清醒了。”
李玲玲说。
“嗯,稍等一下,这里给你安排入院。”
护士说。
“还要等多久啊,护士?好痛,又开始了。太痛了,护士。”
李玲玲说。
“嗯,不要紧张,深呼吸,我们给你安排入院。”
护士说。
“好的。哎呀——好痛啊——有没有什么办法啊,护士?”
李玲玲说。
“放松,深呼吸哈。请稍等一等。”
护士说。
“哦,好痛——真的太痛了,护士,受不了了。”
李玲玲说。
有一个什么东西恐怕要从身体上活生生地、鲜血淋淋地一寸一寸剥离。剥皮是什么感觉?这是指,被剥的一方?不清楚。五脏六腑全部挣扎着、拥挤着,都想第一个从身体的禁锢之中逃脱而出,可出口只有那么狭窄。硬挤,用力,挣脱牢笼,之后便是自由,了无牵挂、一身轻松的、轻飘飘的自由。
但是这具身体失去了五脏六腑会怎么样呢?会怎么样呢?死亡?恐怕只是丢弃了这句躯壳。生命呢?生命去哪里了呢?凭空消失了吗?不可能的。一切事物都不可能凭空消失,也没有办法就此凭空消失了。
她会去哪里呢?是跟着五脏六腑走?但五脏六腑可以拥有生命吗?它们配吗?它们像样吗?在宝宝身上历经轮回、重获新生,从此拥有新生的思想、新生的记忆、新生的情感吗?一具身体怎么可以让它去承受双重的思想、记忆以及情感呢?那么就此四处飘荡、了无牵挂吗?何尝不可呢。这一具疼痛的躯体是谁呢?
“来,妈妈跟着我的指挥,吸气,呼气,吸气——”
助产医生说。
没有思想、记忆、情感,此刻这具躺在产床上的躯体她只是一具牵线人偶,要她吸气便吸气,要她呼气便呼气,要她哪处用力哪处就用力,要她手使劲抓住床沿就使劲抓紧床沿。
“妈妈吐气时嘴张大,吸气时用鼻子,继续,吸气,呼气,吸气——”
助产医生说。
什么是十月怀胎?什么是母亲?什么是调皮捣蛋鬼?什么——别给她擦汗了,擦什么汗呢。擦那么点地方、那么点汗有什么作用呢!别动别动,快把手拿开把纸拿去丢了吧,随便走去旁边干点什么吧,或者就在边上眼巴巴看着吧。去看看到底头出来了没有呢?医生是安慰人呢吧?究竟到哪一步了呀?哎呀。
“来,妈妈继续用力,呼气,吸气,呼气——已经可以看见宝宝头顶了哦,头长得好好哟,来,呼气,吸气,呼气——”
助产医生说。
真想说“终于”
,比如,终于到早上了,宝宝出生了。终于,终于。现在几点钟了呢?白天还是晚上呢?谁在产房里面呢?
换了接生医生吗?咦,之前“噗”
的一声,医生说是羊水破了。她们笑了,在开玩笑,估计情况很正常吧?一切顺利吧,看样子。为什么不坚持剖腹产呢?现在可以改剖腹产吗?不行?到哪里了呢?可以看见整个头吗?整个头已经出来了吗?哦。哎哟。什么?接下来是肩膀?什么!肩膀!肩膀。当然还有肩膀。哦,当然。肩膀。来吧。
“好了哦。现在我们要继续用力哦。吸气,呼气,吸气——”
助产医生说。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来吧。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