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知道,陆悠并不想当他的情人,少年对这个身份的态度是鄙夷、厌弃,甚至仇恨的。是自己不知觉悟,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迫他。
也是自己招惹来了沈彦廷,才导致少年受到那种摧残和伤害。
如果不是他对陆悠动了龌龊心思,那人本该在象牙塔里自由自在地生活着,天真浪漫,无惧无畏。是自己生了恶念,想将两人从伦理的层面剥离开,才迫不及待地宣告了他的真实身份,层层围堵,逼他就范。
可现在呢?少年已经遍体鳞伤,想方设法地从自己身边逃开,难道自己真要把他逼死,才肯罢休吗?
谢牧川的心口绞痛起来,他不得不承认,现在并非是陆悠舍不得他,而是他离不开陆悠了。
歉疚、怜惜、疼爱、后悔,再加上十二分的小心翼翼,这就是他此刻对陆悠的感情。他想将少年捧在掌中,又害怕他的抵触;想疗愈他的伤口,又没有靠近的资格。
他不知道到底要怎样做,每一次挽回,都只会适得其反。
傍晚时分,放完学的袁星尧带了些花和水果过来,放在病床边的桌上。谢牧川现在还吃不下米饭,只能简单摄入一些流食。
袁星尧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天的事,复述着学校里的见闻,解释他误穿衣服的经过,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回了陆悠身上。
他说:“谢叔叔,你放过他吧。”
第四十四章爱是放手
谢牧川沉默着挪开脸,想要避开这个话题。
袁星尧竟不依不饶,又接着道:“你没发现他变了很多吗?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张扬又自信,天不怕地不怕的,可现在才过了多久,他整个人都变得灰暗阴郁了,畏怯、沉默……”
他观察着谢牧川的表情,尽管男人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他仍是继续道:“你不可能留他一辈子,他也不可能一辈子当你的玩物。为什么不能让他按自己的心意活着呢,他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能自由地去选择他爱的人……”
他话还没说完,谢牧川就失手将桌上的茶杯打翻在地,“哐当”
一声响,瓷片碎裂开来,像崩坏后无法再聚合的人生。
谢牧川想反驳,因为他早已没将陆悠当作自己的玩物,哪怕曾经有过戏弄的心思,现在也不是了。
他也想象不出陆悠爱上别人的样子,光是升起一点念头,都已经嫉妒得快发了疯。
他们在一起快八年,陆悠信任他,依赖他,而他哪怕是将陆悠当作小孩子看待时,也早已对他的喜好烂熟于心。更不用说,他们迈过那条禁忌之线,变成情人的这段时间。
他已经失去过陆悠一次,怎么可以放任他离开第二次?
袁星尧弯下腰来,将那些碎瓷片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免得护工或医生们不小心踩中受伤。
他知道谢牧川在抗拒,在反对,哪怕这个碗并非他故意砸落,他的失手也暴露了他心里的惶恐。
按道理,袁星尧受了谢牧川的恩惠,他不该说这些话。可他也实在不想看对方一错再错。
“谢叔叔,放手吧。你对他只是占有欲而已,根本不是爱情。”
不,你说的不对。你怎么会明白。谢牧川涨得满脸通红,可他越是急躁,越是吐不出一个字。
袁星尧:“我听说您以前有过很多情人。陆悠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他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让他把最重要的青春耗费在一场没有结果的关系里呢?”
他继续诘问:“如果你说爱他,那你对我母亲的感情,又算什么呢?”
许是连续的剖析切入了谢牧川的灵魂,许是气血上涌让他没法再维持冷静,当袁星尧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谢牧川终于无法克制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的身体无力地瘫倒下去,煞白的天花板倒映在他眼里,像一场没有结果的未来。
袁星尧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去按墙上的呼救铃,随着医生和护士的涌入,病房里又开始兵荒马乱起来。
胸口的疼痛,头上的眩晕,一时间好像都已经悄然远去。
他知道,那不仅仅是只占有欲。
如果只是占有,那为什么冬雪降临时,他会第一时间为陆悠系上围脖,去暖他的手心?为什么他会赌上所有,不顾自己和谢家的未来,也要逼着沈彦廷将他放回?为什么他宁愿忍受分离的苦楚,也要遵从陆悠的意愿,哪怕一次次在楼下看着灯火燃起又熄灭?
不是占有,也不止是喜欢,而是……
那个字堵在他喉咙口,呼之欲出。
不知是梦还是醒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发生争执的桥上。
陆悠面对着他,手上鲜血淋漓,一边哭着,一边后退。
他在责怪自己为什么要折辱他,又为什么要抛下他,为什么给了他衣食无忧的生活,又骤然把他的一切都夺走。
自己还没来得及回答,陆悠就朝着车流冲去。一辆大卡车猛地撞过来,将他卷到了车轮底下。
沸腾的血直冲天灵盖,谢牧川看见自己疯了一样地跑过去,想把陆悠救出来。他张嘴去喊,却吐不出一个字;挥舞双手,也没有任何人停下来救援。
他看着他的少年血流成河,看着他的瞳孔一点点失去光彩,手也垂落下去,在他面前停止了呼吸。
谢牧川恨不得掀翻了这辆车子,再一起撕碎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