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的力量漸漸鬆弛下來,呼吸趨於平穩。他眼神渙散,似乎透過對面的宋允和看到了更遙遠的過去。
他看見某個小男孩第一次到他家的樣子,看見那個孩子始終沉默的背影,耳邊是母親何惠的勸告:「從今天起,小和弟弟就要和我們住在一起啦,年年,你可不能隨便欺負弟弟哦。」
他看見夕陽西下,天空被染得血紅,勾勒出宋允和瘦小的身影。
他逆光而站,牽著沈明川的手,怯生生打招呼:「小年哥哥好。」
他看見坐在餐桌上一言不發的宋允和,看見靜靜站在身後聽自己彈鋼琴的宋允和。
看見宋允和毫無起伏的臉,卻又在和母親通了電話後淚流滿面。
他想起那個黑暗中的暴雨夜,想起那杯溫熱牛奶的觸感,也想起臨分別前宋允和說的話。
他說:「小年哥哥,你不要傷心,我很快就會替你調查清楚的。到時候我會來找你的,你千萬不要忘記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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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溟濛
沈祈年罕見地早退了。
他幾乎是從局長辦公室里落荒而逃,隨即買了最快去北川的高鐵票。
剛到家的時候何惠正在開線上會議,她還沒來得及驚訝,就見沈祈年做了一個極其不禮貌的舉動——
他大步流星衝進二樓何惠房間,一把按下她桌上正在視頻的筆記本電腦。
「小年?你——」
沈祈年過於反常的行為讓何惠一時間都沒了反應,她只能呆呆坐在原地,不解地看著自己兒子。
「媽,你老實告訴我,」沈祈年單刀直入,聲音裡帶著幾分微不可察的顫抖,「我爸到底是怎麼死的?」
北川的溫度要比嘉南更高一點,太陽被死死釘在頭頂上方,空氣中都飄著一股熱浪。屋內中央空調無聲運作,本是舒適涼爽的環境,何惠卻悄無聲息出了一身汗。
她知道沈祈年是想起來了,他長大了,也終於不再逃避沉重的記憶,她沒辦法再像十幾年前那樣不動聲色地應付他。
於是她只能僵硬地避開他的目光,連反駁都忘記。
·
宋允和從急診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半個月內光顧兩次急診,脖子上的槍口擦傷還沒完全好,身上又掛了彩。
給宋允和上藥的還是上次那個醫生,那醫生年紀和他差不多大,估計是剛工作沒多久,不太能沉住氣。
他看著宋允和腫得老高的半張臉,又看了眼他背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淤青,脫口而出:「臥槽,小哥你是不是遇到什麼問題了?需要我給你開傷情鑑定不?」
宋允和咧了咧嘴,看起來是想扯出一個笑,但因為右邊臉頰受傷導致表情動作受限,看起來又心酸又奇怪:「我沒遇上什麼事,只是在刑警隊幫忙幹活,受傷是常有的事。」
廢話,這傷就是刑警隊裡的某人幹的,你開了那傷情鑑定又能怎麼?
宋允和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一邊問候了沈祈年十八代祖宗,一邊又真情實感地擔心了他一陣。
其實他不應該讓剛被強行接受脫敏治療的分離障礙病人隨意跑動,尤其是像他這樣的pTsd患者,在發病的時候還會帶有易怒和攻擊行為,這是本人所無法控制的。
但宋允和還是隨他去了,只因在沈祈年精神崩潰奪門而出的瞬間,他看見一向堅強可靠的沈支隊長,眼角濕潤,雙目通紅。
宋允和知道他還沒那麼快接受現實,多年來的謊言被直截了當拆穿,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態如殘垣斷壁轟然倒塌,真相好似胡亂飛舞的黃沙,漫天蔽野朝他席捲而來,刺得他睜不開眼。
沈祈年需要時間去重築一切,而宋允和也在他最大能力範圍內容著。
不過是等,這對宋允和來說不算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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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沒有人,窗簾拉得很密實,透不出一點光亮,客廳漆黑一片,宋允和能清楚聽到自己不那麼輕鬆的呼吸聲。
他看了眼時間:19點5o分。
宋允和沒開燈,就這麼慢悠悠從玄關挪到沙發上。他側躺著,沉默地陷入無際黑寂中,就像過去的每一個瞬間那樣。
他緩緩閉上眼睛,腦袋裡一片空白,逐漸地,他沒能再感覺到時間的流逝,也聽不見窗外的任何喧囂。
他又做夢了。
還是差不多的夢境,天台、敲擊聲、血淋淋的女屍、緊閉的房門、母親臨走前的模樣。
不過這次他還夢到了沈祈年。
夢裡十二歲的沈祈年和三十歲的沈祈年交織。
十八年前在自家門口的沈祈年,和十八年後在飯店再次重逢時的沈祈年。
其實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就連低頭看人時的眼神都毫無改變,歲月應該沒從他身上帶走什麼東西,部分沉痛記憶的丟失讓他變成得沉穩可靠,在某方面來說,這是好事。
宋允和看見眼前那女屍,僵硬的、毫無生息的、極其扭曲的散落在地上,他聽見耳邊傳來宋風的喊叫:「不是我……不是我!小和,相信爸爸!」
隨後,夢境像碎片般無邏輯地轉換。他看見自己正在陰森昏暗的墓園,有人正跪在墓前。
那是小時候的沈祈年。
他小手撫過墓碑上沈明川的照片,宋允和眯著眼仔細去看,卻怎麼也看不清。他想開口安慰沈祈年,卻只見已經成年的沈祈年猛然轉身,死死掐住宋允和脖頸,斥聲質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讓我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