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与政治家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是对情绪的掌控力,如果一个艺术家,不臣服于情绪,大概率是个扑街的艺术家。
而一个政治家如果臣服于情绪,那大概率就是道君皇帝的下场。
所以当李邦彦成功地调动起道君皇帝的情绪后,什么话都好说了。
“官家曾与臣言,当年的元佑党事,太上皇您的出点是好的,可惜世人不懂。”
宣德门外的一架单骑马车上,李邦彦满脸诚恳,言语柔和。
道君皇帝怅然问道:“福金说什么?”
“官家说,太上皇当年之所以置元佑党碑,实属为国,那些人自被重新启用,大多数进了台谏,不思为国谏言,成日里却只会对新党攀诬弹劾,搞的朝局混乱,太上皇您也多次训诫,奈何这些人非但不收敛,却变本加厉,以私愤论公理,您也是为剔除党争,无奈为之啊!”
这些话,虽然不是赵福金所说,全是李邦彦瞎编的,但是可见李邦彦为此事也做了不少功课,至少是把大宋党争搞明白了。
本来一个最有可能避免党争的朝代,却因为王安石和司马光的同台献艺,拉开了一甲子的大宋党争。
第一番中,王安石与司马光还算客气,虽然争的你死我活,开启了地图炮,北方的官说南方的官狡险,南方的官说北方的官陈腐,但是基本的底线还是有的,那就是政见不合,嘴炮可以,绝不动杀机,给彼此都留条后路。
第二番中,大佬已故,下面的小弟们就开始乱搞了,新党得势就开始打击迫害旧党成员,从剥夺荣誉头衔到配岭南,旧党死了不少。
第三番中,道君皇帝试图平息党争,甚至连年号都改成了建中靖国,新旧党一并对待,绝不偏差。然而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党争一旦开启,那便是不死不休。于是朝堂上每天其它事不议,不是你喷我,就是我喷你。道君皇帝无能狂怒,在蔡京的撺掇下,想了个自认为很高明的招数:爱互喷是吧?那要是把一波人撵出朝堂,看你另一波还能喷谁?
于是搞了個元佑党碑,禁言封号。
大宋朝廷终于天下和谐,再无纷争了。
道君皇帝眼睛一湿,感慨问道:“福金真这么说?”
李邦彦轻叹点头:“官家处处维护太上皇,对太上皇可真是一片孝心呐!”
道君皇帝抹了抹眼泪,一副慈父样感慨道:“生女当如赵福金啊!”
李邦彦看情绪渲染的差不多了,直接切入正题:“可现在官家为难啊……”
“我儿为难?”
李邦彦这才将赵福金想要让司马朴出使金国,想要给司马朴一个宰执身份,却怕违了道君皇帝的旧制一事缓缓道来,道君皇帝一听,明白了:“我儿能为我这个爹爹考虑,我这个当爹的,岂能不为我儿考虑?”
李邦彦大喜,正要出言盛赞父慈女孝,却听道君皇帝道:“此事简单,就别让司马朴去了,李相公你跑一套,为我儿分忧便好。”
李邦彦的脸色慢慢凝滞,顿觉心中一万头草泥马来回飞奔。
“太上皇啊!”
李邦彦捶胸顿足:“不是我不愿为官家分忧,实在是官家另有打算啊。这样……您这样……”
李邦彦决定打直球,将需要太上皇做的两件事摊开了说明白。
“其一:需要太上皇一封亲笔信,写给金国皇帝完颜晟,意思呢就是当年张觉一事,是咱们错了,认个错,给金人一个台阶,化解两国兵危。其二:太上皇得个诏,说明白当年元佑党碑一事,只是为了缓解当时党争之祸,如今官家登基,朝堂清明,无论新党旧党,一并待之,我大宋再无党争。”
道君皇帝一愣,思忖片刻,满脸诧异:“这是,让朕下罪己诏?”
李邦彦吓的连连摆手:“臣不敢,臣的意思是……”
道君皇帝一抬手,幽幽而语:“帝王之道,知错,改错,不认错。你如今让朕认错,若如此,日后史书上会如何说朕?百年之后,那些后生们,会把朕笑死的。”
李邦彦见道君皇帝为难,正想着如何攻破他最后的心理防线,却听车驾外突然脚步嘈杂。
掀开车帘一看,皇城司衙役已经将车围了起来,有几名衙役甚至手持神臂弩对准了车内。
“放肆!”
李邦彦立刻跳下车来大骂:“瞎了眼了,太上皇在车内!”
郭京拨开人群,一路小跑过来:“下官该死!”
李邦彦冷哼一声:“这宣德门是归禁军护卫,你们皇城司跑来为何?”
郭京大声说道:“官家……官家让我们这两天护着点太上皇,刚刚见太上皇的车驾从甜水巷出来,已经在宣德门外停了好久,生怕出什么事情,这才……”
李邦彦一愣:“官家?”
郭京点点头:“官家说李相做事不讲究,带太上皇出宫,也不带些护卫,万一这城中还有金贼奸细,李相的罪过可就大了。”
车帘缓缓掀开,道君皇帝伸出头来四下看了看,这些个皇城司衙役,明明知道自己在车内,手中的神臂弩竟然没有收,只是稍稍下压了一些。
“李相,朕想明白了,要朕写的那两样东西,你明日来龙德宫拿吧,为了我儿福金,何事不可为?”
说罢,道君皇帝缩回了车内:“回宫!”
郭京闻言,赶紧挥挥手,围在车驾前的一众衙役让道散开,齐声说道:“恭送太上皇回宫!”
李邦彦一脸懵逼地看着太上皇的车驾驶入了宣德门,这才回过神来戳了戳郭京:“官家这两天一直在监视我?”
郭京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官家对李相办事的能力,还是非常信任的。”
李邦彦长出一口气:“行了,时间不早了,本相也乏了,告辞!”
李邦彦衣袖一甩,刚走出不远,就听郭京在身后说道:“李相,官家还说,以后别拿那些见不得人的玩意给太上皇,碎了太上皇的道心,容易走火入魔!尤其是那个玉锤,不干净,容易惹病!”
李邦彦脚步一怔,没有转身,但是额前竟然已渗出了冷汗。
李邦彦伸手擦了擦,声音有些颤抖地回道:“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