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心头一惊,连忙坐起来。
身下是暗红色团纹的床褥,顶上承尘绣着?大片绚丽的荼蘼花,华丽而又艳俗。外头呼喝声此起彼伏,叽里咕噜不知?说?甚。云意刚一起身,就被房中浓浓的熏香刺激得打了一个?喷嚏。
“妹妹醒了。”
顾淑慎放下茶盏。
云意这才发现顾淑慎就坐在床边的圆桌旁喝茶,她?揉了揉眼睛,问:“娴姐姐,我们怎么在此?这是何处?”
顾淑慎笑了笑:“我们已?经到了东郊集会,见妹妹实在睡得香,我就做主?停下来,寻了一处胡姬客栈休息,等妹妹睡醒了再说?,妹妹不会生我的气罢?”
原来是胡姬客栈,怪不得充满异域风情。
“不会的。”
云意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劳烦姐姐将珍娘找来,我略梳洗一下,就可?以出门?了,外头是开始杂耍了?如此热闹。”
“不急。”
顾淑慎顿了顿,说?话?忽然变了意味:“姮妹妹,今日有一位虞国的故人想要见你。”
云意残留的迷蒙顿时不翼而飞,她?讶异地看向顾淑慎,不敢置信:“你,你是虞国的暗子?”
顾淑慎神情飘飘,不置可?否:“他就在衣柜后头,你一打开,就会见到他。”
云意心中警铃大作,郡君夫人是虞国的卧底,说?出去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但还有一种可?能?,郡君夫人在试探她?,她?一旦表现异样,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郡君夫人。”
云意正色道:“您是什么身份,来人是谁,我不感兴趣。若是您再说?莫名其妙的话?,我就回去了。来人,来人!”
话?语落在地上,仿佛被厚实的地毯吸了进去,外面依旧一片死寂。云意越发紧张,手慢慢摸上红玉镯子。
正僵持着?,衣柜的门?忽地从里面推开了。身姿如玉的人影缓缓走出。绯红的帐幔在翩飞中勾上他的衣袖,他慢慢拂开,露出芝兰清芬的面容。
“莫怕,是我。”
剖心摧肝
顾淑慎避出外间。
帐幔轻轻地落下,仿佛一场易醒的梦,下一刻就?变成流云散去。温醇的声音如同一缕看不见的丝线,将她的身体系住。她似乎坠入了幻境,一半停留在这?间胡姬客栈之?中,另外一半,卷入了时间的漩涡,回到春明堤的桃花树下。
兰容与左手紧紧攥着用以遮面的昆仑奴面具,微微颤抖。她穿着天?水碧的蝉翼绸褙子,同?色撒花裙,妥帖得如同?第二层肌肤。在这暗红的房间里,天?水碧衣裙流转出淡淡的郁金色,仿佛笼了一层光。
一百一十?九天?,他们整整一百一十九天没有见面了。无数个孤清冷寂的夜晚,他坐在寝居长满青苔的台阶上,被回?忆与悔恨轮番侵蚀。
他早该发现替嫁的端倪,因为娢儿与妹妹感情那么好,为何?会如此平静,没有一次寻他哭泣?都怪他被远离朝堂纷争、与爱人双宿双栖的美梦冲昏了头脑,一心一意等待着和亲那日?的到来。
一百一十?九日?,他从小认定的佳人已经嫁与别人,而那个人,甚至没有给?她一场像样的婚礼,给?她一个确切的名分。他的娢儿,不应该被人如此对待。
如今,他们只隔着十?步的距离,却已经物是人非,咫尺天?涯。兰容与的右手举了举,又颓然?放下。
“你怎么来了?”
云意呼吸转急,抚上心口。
兰容与顿时心焦,一脚踏破时间的洪流,来到云意身边:“娢儿,娢儿!”
熟悉的气息带着微微竹叶冷香靠近,云意眸中的湿润摇摇欲坠,抓住兰容与的手冷如寒霜:“与哥哥,你不该来的,快走。”
兰容与熟练地从云意的荷包中取出雪凝丸给?她服下,起身倒水给?云意送服:“娢儿,我来得隐秘,无妨的,你不必担心我。”
云意小口小口地喝了半盏水,缓过劲儿来:“与哥哥,你是如何?来的,顾夫人她——”
兰容与瞧着云意湿润的嘴角,将茶盏搁在一边,从袖口抽出一方素净的锦帕,要为云意擦拭,云意却接过来,轻声道谢。兰容与心头苦涩,在云意身边坐定。
“我领了出使?温国的差,为安全起见,便?隐秘入境。路过云泽郡,听说你在此处,便?想?见你一面,你还好?么?”
入温国之?后深深隐藏起来的种种情绪霎时间破印而出,她一直为活着而努力,好?不好?,是不敢想?的。但——澹台桢,似乎对她有几分真心。
于是她道:“与哥哥,你别担心我,你看我穿金戴银,没有吃苦。与温国国君借兵,想?必很不容易,与哥哥此行,怕是艰难重重。”
“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云意便?将望云大酒楼的所得说了,兰容与的眸间浮起温柔的波光,粼粼如金。他就?知?道,他的娢儿不像外表那么柔弱,她在艰难之?中,仍分出了一份心,来关心他。
其实?他并不关心借兵是否成功,虞国朝廷如此腐朽,换个人坐上皇位又如何?。他还有另一个目的。她在澹台桢身边,已经够艰难了,他要想?办法带她走。
“娢儿,你万事?小心,如履薄冰的日?子不会太长了。我已在谨慎计划,带你离开温国。十?月初八,你去北盛清月巷欧阳绣庄,会有人接应你。”
十?月初八,就?是三个月之?后了。
云意怔怔地看向兰容与:“我真的可以走么?”
“你当然?可以,虞国内乱,温国暂坐壁上观,等着虞国斗到最薄弱的时候收渔翁之?利。云家人已经在边境与云将军团聚,自守明都两州不尊皇命。温虞两国现在都暂时不会动上下一心,铁桶一般的明都两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