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拉微微一愣,他和面前这位高大的蛮人并不算熟,甚至只有一面之缘。他感受到了这位白庙后人的善意,可却无暇细究这股善意因何而起。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他垂眼看地,格拉尔看不见他的眼睛,却从孩子的话音里听出了……孤独和失落。
格拉尔心有不解,孩子的失落可以理解,但这种孤独又是从何而来?
失落,每个人在每一瞬间都可以表现出来,但孤独……这是一种需要时间磨砺的情绪,每个人的孤独都是相同的,就好像是孤身一人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走了很远很远,可以身处无尽的黑暗,也可以看见一丝光明,甚至是晴空万里。
纵使沿途风景各异,但相同的是,那条路很长很长,只有在回头都看不见起点的地方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孤独。
阿努拉避开压在肩上的手,径直走向传令的骑兵。
格拉尔杵在原地,与孩子背对,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空荡荡的医帐。他没有再阻拦于孩子与骑兵中间,那道稚嫩的声音里不仅仅只有孤独和失落,还有越年龄的坚韧啊,白庙有能力、也必须要保护所有人,但他们也必须要尊重每一个人的抉择。
如果他真的拥有武神般的力量,那么这场席卷北6的战火或许真的和他有关系吧。
这是北6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医者,格拉尔·普曼诺柯,第一次感受到帝王的孤独和无助。当他回忆起这一日与年少的帝王最后一次见面时是心有余悸的。
一个得知自己被族人抛弃的孩子并没有躲在角落哭泣,而是越过白庙的庇护,直面向弃子的悲哀命运,就像是被最亲的人从背后推下山崖,孩子收起了软弱,拼命抓住峭壁缝隙中生长的草根。
在悬于高空的孩子眼里,他看见了雏鹰不屈的意志,以及——
颠覆一切的雄心!
格拉尔无声地笑了,笑自己的无动于衷,又在笑草原上那些大人物们的无知无畏。
传令的骑兵看着缓缓走来的瘦弱孩子,阿努拉一直垂着眼,他看不见孩子的眼睛。可孩子昨夜站定挥刀迎马的狂悖力量,直到现在都让他感到背脊寒。
他不自觉地将手扶上刀柄,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孩子。
“我真的是逆贼吗?”
阿努拉站在了他的身前,慢慢把双手抬起。
传令骑兵没有回话,默默看着孩子交叠的手,顿时心领神会。他不动声色地将备好的粗绳捆上孩子的手腕,甚至忍不住地不停力,在白皙细嫩的皮肤下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红痕。
这个看似合乎常理的行为却无法掩盖他对孩子的忌惮,周围看过来的人们都在心底生出了疑惑,这样一个孱弱至极的孩子也需要被捆住双手吗?甚至捆得比一个杀了人的囚犯还紧……
只有见识过孩子挥刀斩马的武士们松了口气,他们虽然拥有直面强敌的决心,但本能地还是会对某种未知的、强大的力量而感到恐惧。
“阿努拉!”
不远处的嘶吼吵醒了人群。
阿努拉循声看去,在那里,一群黑甲武士死死扯着绳子,而被束缚的魁梧青年挣扎着想要往前冲,他在前进,可每一步都很慢,很慢。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变得无比遥远,中间还横亘着一位黑甲的武士。
“别碰他!有本事……你们把我松开,我们一对一!”
姆卜沙怒目瞪向身旁的一名武士,武士没有任何回应,面盔的缝隙里一片漆黑,看不见表情。
阿努拉看见了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连忙高声大喊道:“姆卜沙!别过来,我没事!”
“阿努拉!”
姆卜沙还在大喊,可下一秒便被武士的大手盖住了头颅,黑影将他眼帘笼罩。
“姆卜沙!”
阿努拉大惊,就要朝他冲去,可一只铁手突然袭来,是身旁传令的骑兵。
“别动!”
传令骑兵压住孩子的肩膀,随即立刻侧身对武士们喊道:“不要伤了他,把他制住就行了!”
压在姆卜沙身上的武士终于缓缓撤开了力道。
“姆卜沙!你别乱动了!我真的没事!”
阿努拉焦急地喊道。
姆卜沙嘴里被塞了一个草团,他不再挣扎,可目光却死死盯着传令的骑兵,那眼神仿佛能将人切成碎片。
他看得很清楚,阿努拉手腕上一条条深浅的血痕,那是被绳子死勒的痕迹。但却他并不知道的是,这些血痕大部分都不是传令骑兵造成的,而是两位讲着一口流利的布兰戈德语的武士在昨夜勒出来的。
“把他们带上马!”
传令骑兵大手一挥,不顾孩子的惊呼,直接将阿努拉扛在肩上。
武士们没有半点耽搁,粗暴地将姆卜沙平丢上马背,任由黑马的脊骨戳在他的胸腔中。阿努拉倒看着姆卜沙被平放上马背,就像是一条卷布软塌塌地贴在黑马的两侧。
黑马被一名仆从牵来。
“是像他一样平放,还是坐在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