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可笑。
不过是证明了真心一文不值,信任只是戏剧里空洞的美言。
拉斐尔移开了视线,无声地观览全场,看见领主们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贝尚松正和其中最年长的那位领主说话,那人有一头对比他这个年纪来说过于繁茂的头,花白丝整整齐齐地从头顶往后梳,梢泛着铁锈似的暗红,枯瘦的脸上干瘪松弛的皮肉往下垂,像是一只不怒而威的沙皮狗,拉斐尔想了一下,从单薄的记忆里挖出了这个老头的姓氏。
鲁索。
叙拉古半岛的船运世家,从一文不名的海盗家,洗干净了身上浓臭的血腥味后,摇身一变成了航运的保护人、水手的庇护者,像一头贪婪的巨兽一样盘踞在教皇国大半的港口上,除了波提亚家族凭借无孔不入的资金流水和货币行权强悍地撞开了这头巨兽的爪牙,其他的领主们都不得不在航运上面对鲁索家族的锋芒退居一射之地。
贪婪无耻的老匹夫。
拉斐尔对鲁索的现任掌权人印象很差,他还记得自己那艘装载着矿石的船只,从亚述到达教皇国必然要经过鲁索家族的港口,而为了低调不引人注目地入港,他需要为这艘船缴纳高昂的船只停泊费也就是另一种名义上给鲁索家族的贿赂。
这笔高达近一千金佛罗林的贿金其中还包括给底层官吏书记们的封口费,饶是如今稍微宽裕了一点的拉斐尔也不是说拿就能拿出来的。
更何况,这个令鲁索家族赚得盆满钵满的“船只停泊费”
,根本没有经过教皇宫的允许,鲁索家族设立了这个税种,却没有一分钱缴纳给教皇宫。
他们在教皇国的土地上,利用教皇国的港口牟取了暴利,还拒绝了向教皇进贡税金。
拉斐尔遥遥地看着年迈却姿态矫健的老鲁索,淡紫的眼眸里露出了隐藏得极好的冷酷恶意。
神恩颂诞日的庆典将会持续好几天,暮色中的第一束烟花炸开后,整个广场都陷入了熏熏然的沸腾,大量的葡萄酒被灌入喷泉中,只要拿着杯子就可以去免费舀取,堆积成山的面包热气腾腾,不断有新鲜的面包从黄铜管子里滚出来,掉进这座香气四溢的山。
拉斐尔承认他有点心疼。
但是他不能说。
于是唯一的选择就是眼不见为净。
拉斐尔早早地离开了宴席,作为他的副手,教皇宫秘书长理所当然地代替他成为了宴会的中心,尤里乌斯比任何人都更熟悉这个场合,他娴熟地游走在人群中,和每一个试图与他搭话的人交谈,在视线相交的一瞬间就找到最适合的话题,不着痕迹地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挖掘自己需要的东西。
有着铁灰色长和深紫色眼睛的男人正处在人生中最富有魅力的年纪,青涩的少年人热情却没有他这般含蓄优雅,庞大的财富和权力更为他增添了无法言说的光芒,他的眼神深情得恰到好处,温柔得恰到好处,疏离得恰到好处,给人提供了心动的空间,也预留出了抽离和暧昧的距离。
要的就是这种若即若离、既靠近又挑逗的醇厚性感。
有着这样的能力,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全场的女性都会在不知不觉间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了。
不过没有人看得出来,游刃有余地完成着千篇一律社交内容的尤里乌斯其实正在走神。
他牵着一位女士的手,在舞池里旋转,面对面时,对方淡绿色的眼睛朝他微微一眨,做出了一个成年人彼此心知肚明的暗号,接收到了这个暧昧邀约的波提亚大家长八风不动,环着对方的腰踏着节拍再次旋转,同时和边上的舞者交换了舞伴。
在节拍和步伐下距离尤里乌斯越来越远的女性只能露出一个不甘心的神情,而善于交际的尤里乌斯还相当温柔地对她展现了一个饱含歉意的微笑,完美地安抚了对方被拒绝的那点不满。
在这点小插曲中,尤里乌斯漫不经心地想着接下来几天的安排,和领主们的会面想到这件事,他嘴角的笑容更加深了,看起来简直温柔深情得令人心醉,然而他心里此刻的想法却暴力血腥到无法诉诸纸面。
再次重申一遍,尤里乌斯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从小呼风唤雨着长大,顺利掌握了这个庞大家族的所有权柄,连为所欲为的雷德里克都惧怕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像他表面展现的那样有礼温和?
尤里乌斯早就已经对那群愚蠢的共事者感到厌倦了,他们贪婪地盯着教皇国,手里攥着那些好处还不够,还想要夺取更多的东西……
他们是白痴吗?教皇国已经没有什么可供他们瓜分的东西了,还是说他们想要把翡冷翠也从教皇手中夺走?
他们甚至没有想过,看起来被他们随意欺负的教皇其实是大6数以亿计的人民的至高信仰。
只不过是在教皇最为虚弱的时候趁虚而入攫取了利益的投机者,那就乖乖蜷缩起来吃饱饭就好了,居然还贪婪地想要更多。
尤里乌斯敏锐地现了这艘大船正在失控,而他拒绝与这群白痴共沉沦。
于是他立刻调转方向上了教皇的船只,尽管翡冷翠和领主们的实力对比看起来差距很大,但是有波提亚的帮助,一切都不是问题。
而抛却其他,最根本的问题当然是……支离破碎的教皇国已经满足不了波提亚的需求了,想要更进一步,波提亚就需要更广阔的土地,翡冷翠不能动,波提亚又不能直接和其他国家开战,那就只能劳烦其他领主们动一动了。
尤里乌斯掩在长长睫毛下的深紫眼珠内敛温柔,即使想着这样的事情,笑容也没有丝毫的波动。
宫殿内的音乐悠扬婉转,拉斐尔转过了三条走廊,才彻底将这些声音抛在后面,教皇护卫和执事们跟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预备着完成教皇的任何要求,而年轻的教皇全然没有理会他们,素白的法袍在地上拉出曼妙的褶皱,径直回了自己的卧室。
守候在门口的两名护卫见到教宗回来,立即一左一右打开了华丽的大门,拉斐尔正要进去,余光忽然瞥见了一张不久前见过的熟悉的脸。
“你……”
这一霎的思索令他的脚步慢了下来,他索性停下来,看着黑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是明知故问,但作为“第一次见面”
,这个流程还是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