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觉得夜会有如此地长。当过度紧张的神筋开始麻痹,我有一点点的睡意,懒懒地偎在娘怀里,双眼将闭未闭-------
“老爷?您-----您怎么来这儿啦?---”
朦胧中,外廊传来小线头惊诧的声音,廊道尽头传来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一个熟悉得令人毫无好感的声音,低低地回斥小线头道:
“老爷的事儿你管不着!少废话,把那门给我打开!”
小线头像是知道他特指的是我们的牢舍,也不敢多言,径直小跑过来。听到暗里阴冷的大铁锁又被嗄吱吱地开启。娘突而全身紧缩,将我抱得更紧。我探头望去,牢门外左顾右盼,像是避忌着什么的人,依稀便是白天审我们的县太老爷。
这是个体态富满却又显得中气不足的达官。我总觉得,他那副忐忑不安,又畏缩又燥郁的模样很熟悉,熟悉得我根本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酒娘,宝宝,我-----我来看你们啦!”
我正在胡思乱想着,他居然开口唤出了我们母子的名字,我更是惊异,呆呆地抬头望向娘。娘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地抱着我,抚摸着我的头发。灯光的反映中,我看到了她眼眶中的泪水,晶亮如星光。
“酒娘!我是熊雄啊。我来看你了!”
他又焦急地重复了一句,见娘没有答他,转而向我道:
“宝宝,宝宝!你都长这么大啦呀----我是你爹,我是你爹啊!”
他眼中满是企盼地冲我傻笑着,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想努力证明着什么。我怔愣住了,这一幕情景就是我预感中的“可怕事物”
?
“这个人,真是我爹?”
我在心中打了个问号,无措地眨着眼。
“请县太老爷自重!这里是牢房,请您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无法调解的凝冻气氛中,突而响起了娘冷冷的语调。我更觉吃惊地回头望她,在我印象中,娘亲从来不会对人这样冰冷地说话。
“酒娘,你-----你生我气了?”
灯影中那个肥胖的身影无所适从地移动了一下,索性将头都伸进栅栏来:
“酒娘,你别生气,你听我向你解释----”
“你走!我不想听!”
娘突而尖锐地喊了一声,立时掐断了天地万物的呼吸!
我有些莫名地心悸,望着娘低垂的脸一动都不敢动。突而,一滴温热咸涩的液体不偏不岐地滑进了我微张的口唇——是娘的泪,她在哭。
“酒娘,你别生我的气了,白天在公堂上,我也不好为你们开脱呀,幸亏,你酿的酒酵开了,酒坊那俩老已经收回讼状了------”
“哼,你少骗我!我酿的那酒,后天才能酵开!你用了什么手段欺压酒坊那俩老,你自己心里清楚!”
娘就是这般善良,这个时候,居然还在为污蔑她的人申述。她的义正言直似乎将对面那个高高在上的县太爷一下子踩在了脚下。他无奈地摊眉堆笑道:
“反正----都过去了嘛,你也是问心无愧就好了嘛。这牢里这么阴这么湿,你和宝宝怎么能呆呢,还是-----还是快出来吧!”
“哼,你还会想着我?想着宝宝吗?”
娘轻轻咬紧了银齿,眼神中迸出异样坚冷的光。
“这----瞧你说的,我怎么会不想着你,不想着宝宝呢,我今天不是叫人给你们送了饭菜来吗,还有宝宝最爱喝的竹叶青----”
“我没喝到那酒,全让他们给喝了-----”
我终于从他们的对话中,确认了这人的确就是我爹。一时间,所有的委屈一并儿爆发,竟忍不住指着卒班堂呜咽起来。
爹爹一听我这话,满脸拱起了厚厚的红糟子,转过声朝身后战战兢兢的小线头劈头盖脸地骂道:“该死的东西!你养大胆了啊————”
“老----老爷-----”
小线头觉得一肚子的委屈,罪魁祸首的童老大今夜不当值,自己却当了替罪羊。
“还不给我再备些酒菜去!我叫你下回还敢偷腥!”
他扬起肉实的大巴掌,一边抽着小线头,一边将他往外赶。
“够了!熊雄,你别在这儿给我演戏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娘绝望地闭上了早已是无泪可流的眼。
“酒---酒娘,你----”
这个小丑一样的男人还想努力着,却被娘生生喝断:
“你住口!你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