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從驕傲地點頭。
「你若是想獻殷勤……」我慢吞吞道,「就該自己去啊。」
江胡神情頗為複雜,看我一眼,轉頭三言兩語將僕從打發走,回身不滿地指責我:「人家說看破不說破,你這人怎麼總沒眼力見兒,偏是要說破呢?」
「哎呦,」我怪叫一聲,「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我就再破一破,現在就去告訴索爾姑娘,你這人心術不正,還對她心懷不軌,叫她千萬不要上當。」
「別別別——」江胡拉住我,「小的知錯,花姑奶奶你大人大量。」
我低頭端詳手中的藥材,包得嚴嚴實實妥妥帖帖,還附上了使用說明,這不是君先生的風格,字也不是君卿的字,這樣狗逼倒灶的字,一看就是江胡自己寫的。
我嘆口氣,將他拉到一旁的涼亭中,涼亭周圍種滿桂樹,仲秋時節正是怒放得緊,陣陣陳香撲鼻,令人神清氣爽。
思考了半天如何組織言辭,最後還是決定直接一些,問他:「你跟索爾姑娘,是從前就認識的麼?」
沒有料到我突然開口,江胡愣了一下,卻沒有否認,只是神情暗淡下去,是少見的悵然模樣。
「我也不是多管閒事,」我說,猶豫一下,「我不知道你同蘇迭做了什麼交易,但是你做這些,都是為了索爾姑娘吧?就算你們從前就認識,可現在的她你還認識麼?你想帶她離開蘇家,你以為這是很容易的麼?」
他顯然吃了一驚,怔怔看我:「你怎麼、你怎麼會知道……」
「那日你和索爾姑娘交談,我和阿卿就在旁邊的竹林里。」我淡淡道。
他皺眉:「你們在竹林里做什麼?」
「只是恰巧路過罷了,」我擺擺手道,「我們還看到索爾姑娘差點砍掉你的手,不是我說,人家武功都在你之上,你瞧瞧你這麼一弱雞樣,還大言不慚要拐人家私奔。」
說完抬頭看他,卻是一愣。
「是啊……」他緩緩垂下眼,靜靜望著自己的手指,似在回想那日的情景。
「……若再有下一次,就別怪刀劍不認人!」
那個站在斜陽餘暉里的藍衣女子,是這樣說的。那是割裂某種東西的語氣,決絕而毫無留戀。
「她不是中原人。」猝不及防地,江胡開口說道。
我愣一愣,點頭。那雙如深湖般的藍眼睛,任誰都看得出來。
「她不是中原人,我雖是中原人,卻自小在邊塞長大,」江胡語氣平靜,卻還是聽得出來在壓抑著顫抖,「我就是在那裡遇見她的,那時候,她還裹在襁褓里,很小一個糰子。」一邊說,一邊伸手比劃。
索爾和師姐是同一年來的蘇家,那時候也不過幾歲大,我曾想過,江胡若和她從前便認識,那一定是很久很久的從前,卻委實沒有想到,這個從前久到了人家剛出娘胎。
「你沒有見過邊塞是什麼樣子,花花,我在那裡出生,長到十來歲,每天見到的都是黃沙,駝隊,西面而來的胡商,刀頭討生活的大漠人。」
他慢慢說著,目光遼遠而哀傷,像是在一步步走回那片往日故土,有近鄉情怯的忐忑。
黃沙漫漫,駝鈴悠悠,古道綿長。
江胡撿到索爾的時候,是在目睹過一場塞上劫殺之後。
一支上百人的駝隊穿越河西走廊,一路東行,經過古道上座座城池,用箱籠里的各色香料換取中原客商手中的茶葉和絲綢,直到香料賣光,他們會帶著得來的中原貨物重穿過沙漠,西行回家。
然而,這支百人的駝隊卻不及回歸故土,便在途中全軍覆滅了。
銀月彎刀在烈日下高高揚起,蒸騰的熱浪中,刀光掠過之處,頭顱紛紛滾落,有的尚雙眼圓睜,嘴唇微微開闔。
「在塞外,殺人截貨之事常有,但被劫走的都是瓔珞、瑪瑙之類的名貴珠寶,香料雖然昂貴,卻沒有珠寶容易轉手,我從未聽說過有人費勁殺人,就為了搶奪香料的,還是那樣大一支商隊,在大漠裡,像這樣龐大的商隊,都會僱傭刀手保護他們的安全,最後竟然一個都沒有活下來——除了索爾。」
「沒有人會帶著嬰兒穿越沙漠,索爾她是在路途中出生的。她的親人走了很遠的路,卻都死在了荒漠裡,屍體被蛇蟲啃噬殆盡,好在,他們死前拼盡全力護住她,而她真的活下來了。」
「後來我打聽了許多地方,沒有人知道截殺那隊胡商的是什麼人,我還暗自懷疑過,除了普通的香料,那支隊伍是不是還帶了其他神秘的東西,所以才引來了殺身之禍……不過,人都死了,真相如何沒有人知道。」
「我沒有父母,是師父將我養大,我抱著索爾去求師父,求了很久他才答應留下索爾,又過了幾年,師父遭人暗殺,我看到他留下的書信才知道,原來他為了養活我和索爾,答應了一個中原門派做他們在塞外的暗樁,這才引來了仇殺。」
「師父死的時候,索爾才五歲,塞外的日子不好過,我也怕有人再來追殺我們,就帶著她來到中原。」
江胡的語氣平淡,但可以想到這條路定是不好走的,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和一個五歲的女童,要穿過大漠,翻過雪山,幾乎是九死一生,或許許多次都瀕臨絕境,沒有食物,找不到水源,能順利抵達中原,簡直就是老天開眼。
「一開始,過了一段乞討的日子,後來摸到了一些門路,都是些不入流的手段,但為了活下去,我什麼都可以做,只是沒想到不知不覺,最後竟然跟師父一樣,做起了情報的買賣,」江胡微微搖頭,苦笑著,「不過,日子到底是好過了一些,我和索爾也算是真正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