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帐中,仍透着暗黄色的烛火,宗晟也仍在帐前值守。江慈立于黑暗之中,遥望着帐内那个隐约的身影,直至他帐内灯火熄灭,方转过身去。
夏日丽阳早早衝破云层,辰时初,河西平原上,阳光耀目,热意蒸腾。
两军虽有约定,辰时初停战,主力均撤离镇波桥头,但裴琰与崔亮商议后,为防桓军突袭,仍作出了部署,一旦桥上有变,长风骑仍能迅速应战,不让桓军攻过河西渠。
一切部署妥当,崔亮向裴琰一揖。裴琰点了点头,又与卫昭相视一笑,目光掠过旁边的江慈,在她面上停留了一瞬,微微地向她点了点头,眼光中隐隐带着笑意。
三人转身而去,裴琰负手立于中军大帐前,目送三人往镇波桥头走去,双眸微微眯起。
宁剑瑜看了看他的神色,忍不住道:“侯爷,您就真的放心―――”
裴琰微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剑瑜,你与子明也有一段日子的相处,应当明白他的品性。于这国家危急、百姓蒙难的时刻,他是绝不会甩手而去的。”
宁剑瑜点头,阳光投射在他的身上,他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侯爷识人极准,子明此去,若是能将那人说动,咱们这仗可就好打多了,即使不能说动他离去,好歹也让宇文景伦这小子心里多根刺!”
裴琰大笑,拍了拍宁剑瑜的肩:“那小子也是咱们心头一根刺,这回,非得好好把他拔去不可!”
宁剑瑜喜道:“侯爷打算什么时候反攻?”
江慈跟在崔亮身后,眼光偶尔望向卫昭,又迅速移了开去。
卫昭缓步而行,忽然嘴唇微动:“你走吧。”
江慈听得清楚,见崔亮并无反应,知卫昭正用“束音成线”
向自己说话,心头一颤,偏过头去。
卫昭清冷的声音仍传入她的耳中:“你随你师姐走,不要再留在这里,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江慈转头望着他,嘴张了张,又合上,眼中却有了一层雾气。卫昭望瞭望她,眼中似有一丝悲伤,终直视前方,舒缓而行,未再说话。
崔亮一袭蓝衫,笑容閒适,转头向卫昭道:“有劳卫大人了。”
“崔解元客气。”
卫昭淡淡而笑。
“卫大人就唤我子明吧。”
崔亮笑道:“相爷作为主帅,不能出面,也只有卫大人能与易寒抗衡。为我师门之事,要劳动大人相护,崔亮实是惭愧。”
“子明乃当世奇才,身繫天下安危,卫昭自当尽力。”
崔亮与卫昭相视一笑,又都看了江慈一眼。江慈看着他二人,展颜而笑。丽阳下,三人并肩走向镇波桥头。
镇波桥乃一座石桥,桥下渠水碧青,桥头绿树成荫。只是石缝间,青石上,隐约可见斑斑血迹,印证着这里曾是修罗战场。桥下的流水,缓缓移动,似要将这血腥与杀戳的气息悄然带走。
河西渠两岸,静得不像驻扎着十余万大军的战场,镇波桥在丽日的映照下,也灿烂得不似杀戮战场。桥身上刻着的“镇波”
二字,端正严方,默默注视着三人走近。
崔亮在桥头悠然止步,缓慢举目,望向对岸。
桥的北侧,三个人影稳步而来,江慈望着那个秀丽的身影越行越近,眼泪夺眶而出,急奔上桥。
“小慈!”
燕霜乔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冲上桥面,将飞奔过来的江慈紧紧抱住。江慈欲待唤声“师姐”
,却怎么也无法成声,只是抱住她,泪水汹涌而出。
燕霜乔的泪水,成串滴落在江慈肩头,江慈终哽咽道:“师姐,对不起。”
燕霜乔也是哽咽难言,只是轻拍着她的背心。江慈心中也知现在不是详说的时候,她慢慢平定情绪,听得脚步声响起,拭去泪水,握住燕霜乔的手,避于一旁。
易寒走近,身形渊停岳峙,在距桥心三步处停住。
卫昭面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双手负于身后,也在距桥心三步处停住,他目光扫过易寒肋下,易寒瞳孔有些微收缩,瞬间又恢復正常。
待他二人站定,崔亮神色平静,缓步上桥,与一袭淡灰色布袍的滕瑞目光相触,长身一揖:“崔亮拜见师叔!”
滕瑞微笑着上前,将崔亮扶起,视线凝在崔亮腰间的一块玉佩上,眼中闪过一丝悲伤,神情渐转黯然,退后一步,躬下身去:“滕毅见过掌门!”
崔亮坦然受了他这一礼,待滕瑞直起身,方微笑道:“师叔风采如昔,崔亮仰慕已久了。”
滕瑞微愣,崔亮嘆道:“师叔下山之后,师父日夜挂念着师叔,曾绘了几幅师叔学艺时的画像。崔亮三岁入的天玄阁,十余年来,见师父每每对画思人,实是―――”
滕瑞黯然,崔亮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双手递与滕瑞:“崔亮凭着记忆画了这幅画,及不上师父的丹青。”
滕瑞看了崔亮一眼,缓缓展开画卷。画上,青山间,古松下,蓝衫青年持箫而坐,紫衫少年手握书卷,似为那箫声倾倒,望着蓝衫青年,一脸崇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