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知道个大概,如今拿出来说也是因为自己底气不足,像是亟待竭力搜寻更有杀伤力的语句,把自己身上的痛一一报复回去。“我一直提防着你,但是完全没想到陆嘉北会为了你这么违背医德。陆向珩,你凭什么一而再再而叁地插手我们的事?”
“这是我最后一次解释这件事,我和你一样,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意外发生,事实如此,她的记忆正好停留在当初和你分手后现在不愿见你。”
“医生也说过不要再给她多余的刺激。”
一句话封锁了他见她的可能。“你就安分点等她一点一点接受,不行吗?”
陆向珩严肃冷静地说,声音里却带有一丝遮掩不住的愠怒。“接受什么?接受我们分开?你让我用什么相信你,用当初我们分手的时候你到底参与了多少的挑拨离间和精神诱导?”
季佳泽反问他:“当初以哥哥身份限制我们见面,每见一次面后你都在引导些什么,你别告诉我你忘了。”
陆向珩在季佳泽剧烈的咳嗽中沉默了一会,等待他停息下来才说道:“你是个聪明人,我说好听点是你们分手了,说直白些就是彻底结束那种不健康的炮友关系,你在她失忆后趁虚而入当了一段时间正牌男友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吗?那些都是你偷来的时间,根本不算数。”
他咬牙切齿地说完最后几个字。一时无话,空气浮动,两个人并没有扭打在一起,而是一触即分,拳拳抓着痛处捶,好像就连短暂触碰也不愿意一般,不阻止下去必然鲜血直流。“我先提醒你,现在她最信任的人是我不是你,一会我还要回去给她送吃的,想让她恨你就尽管打。”
被抓着领口的陆向珩说道。“……”
季佳泽松开握紧的拳头和他的领口,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情绪。陆向珩回到病房时宋婵已经醒了,精神看上去十分萎靡,像秋天开败的白色花朵,沾染上委顿的枯黄。但最终好在情绪不再像之前那样跌宕起伏,听见他进来也没有主动打招呼,头也轻轻偏过,只是看向白色的窗外。“一会想吃些什么?”
陆向珩关门后拉过椅子坐下,静静地看着她穿着病服衬得愈发瘦削的侧影——她本来就是瘦高的身形,住院几天后此时看上去就像一层纸一般轻薄易破。“不想。”
她回:“我听医生说我好像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对吗?”
“嗯。”
陆向珩以为她想询问失去记忆的事情,但她只是微微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说话。“……”
一时之间室内显得寂静无比。直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应该是你班上的同学来看望你,我刚刚在门口和她撞见了,要见吗?”
陆向珩低头帮她把腿边的被子褶皱抚平,低声问道。“有人来看我?”
宋婵的声音带着疑惑,她转过头来,看着门把手轻轻转开。穿着品川秋季校服的女生怀里捧着一束花,有些担忧地说:“对不起打扰你们了,不过一会我就得回学校,可以先来送一束花吗?”
宋婵没有询问,反而微笑着说:“好,谢谢你,花放在柜上就可以。”
陆向珩的眼里映出她微笑的神情,没有说话。向日葵花束很大,带着浓烈的生命气息,尤加利叶缀在其中,仔细看还有鲜嫩欲滴的雪山玫瑰,和浅色的柠檬草一起裹在淡金色的雪梨纸里,很是漂亮。陆向珩侧身让她放下花束,很识趣地离开房间,给她们单独的谈话空间。“你吓死我啦婵,怎么突然出车祸……”
卓筱柔坐在病床上,以便更加靠近宋婵,却没预料到对方反应很明显地躲开了她的亲近,一时有些分不清怎么回事。“你?”
她歪着脑袋继续问,动作中却是掩藏不住的疏离,宋婵以为是班上为了表示友好选出的看望代表,本来只想敷衍几句就让她回去。“什么呀,你在和我开什么……”
玩笑。卓筱柔看着她淡漠的眼神,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在倒流,突然说不出最后两个字。……病房外。“她失忆了。”
卓筱柔对着陆向珩说,后者刚和医生沟通完回到病房门口。“二次撞击带来的创后损伤。”
陆向珩在她想进一步提问时打断了她:“你要不要先解释一下,她为什么不认识你。”
卓筱柔一时沉默。如果停留的时间点是在上一次车祸,那么不认识卓筱柔或者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的反应,只能证明她们并没有在高一那段时间有过交集。那宋婵之前和他说过的关于卓筱柔的话就无法得到解释。“她是我高一以来最好的朋友啊。”
宋婵在那次斋饭桌上不经意地提起,就像是要向所有人确认这一“常识”
性问题的合法性。他那时并不在意其中的奇怪之处,高一的时候他确实对她知之甚少。现在发现却不过都是只会趁虚而入的小偷。陆向珩看向她,转而说:“以后别来了。”
像是被他的眼神戳到了痛处,她此时却不反驳他的贬斥,心下一片乱麻,只能忧心地继续问:“你准备怎么处理?”
“你问我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不再是温柔儒雅的模样,此时的陆向珩站在她面前,穿着黑色的高领羊毛衫,苍白的容颜矗立,像是一头冷漠的刻耳柏洛斯犬,散发着方才在病房里感受到几乎同源的冷漠气息,和她脑海里的记忆再次重迭起来。近乎一年前,她也看过他们两个人用同样冰冷的眼神相互交谈,直到转角时身旁经过的一个冒失女生撞上了他们,陆向珩很快就恢复人前那副干净温柔的面目,贴心地扶好误入的闯入者女生,还附上一问:“对不起,有没有撞疼你。”
卓筱柔一点也不喜欢陆向珩。和季佳泽不一样,他看向宋婵的时候,只让人感觉到单纯占有控制式的关心与伴随相生永远刻在他骨子里的冷漠,甚至没有一丝带有温度的爱意,只能感受到冻伤般的威胁袭来。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能轻易地对着别人温柔寒暄,甚至是用一双淬着寒气的眼睛看着宋婵,对着失魂落魄的她说出“我爱你”
的谎言。卓筱柔张口嘴想说些什么,但始终在他前后的剧烈转变中哑口无言。明明上周还在学生会办公室门口蹲下帮穿着短裙不方便的她系上鞋带,随即又仰头温柔地看向她,她几乎都以为他与之前再也不同,那个人是真切地影响到他了。眼前才是真实的他吗?卓筱柔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只听见自己用着微弱的声音问出一个甚至让自己有些吃惊问题。可能声音太小,他并没有听清。“你可以说清楚一些吗?”
他冷冷地问,像是对她的耐心告罄。“我说……那周弥音……怎么办呢?”
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她怎么办呢?“你上次还……”
“我有的时候会很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的想法。现在出事的人躺在病房里,却问另一个无关的人怎么办?”
陆向珩已经被接连提及周弥音,他并不想对此做出任何回复,说完话后没等到她的回答径便直打开房门,复又毫不留情面地关合上。私立医院的隔音很好,门关上的一瞬间,宋婵的一句“向珩哥”
戛然而止。“趁她想起来所有事之前,离她越远越好。”
这是他给她最后的忠告。卓筱柔闭了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