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頂有各種娛樂設施,還有可以眺望很遠的投幣望遠鏡。夏澤笙像是好奇寶寶,每個望遠鏡都要認真看很久,他一邊看一邊還發出各種驚奇感慨的聲音,如果時間到了,秦禹蒼便會再給他補上一枚硬幣。
他看得那麼認真,耽誤了不少時間,可是秦禹蒼沒有不耐煩。
天色都快暗了下來,他才意猶未盡地結束觀察,對秦禹蒼說:「廣州可真大啊。」
「嗯,廣州很大。」
正說著,廣州塔亮起了燈。
成了沖天的光柱,絢爛無比。
旁邊的摩天輪也亮起了彩燈,旋轉著從軌道出去,像是一閃一閃的星星。
他只看了兩眼,秦禹蒼便去買了票,兩個人排了一會兒隊,坐上了全世界最高的摩天輪。遠遠可以看見二沙島的別墅區。夏澤笙對秦禹蒼說:「我搬過來後,能從窗戶里看見這邊,就在想,等你哪天不忙了,可以一起來這裡看看。現在這個願望也實現了。」
他靠在座位上,笑了笑。
那個帶著無比歡喜和興奮的年輕人消失了。
熟悉的夏澤笙回來了。
「謝謝你,禹蒼。」他說,「我很高興。」
第52章錯位(下)
夏澤笙說完了那番話,像是完成了什麼任務一般,鑽回了他的軀殼裡,戴上了那張敷衍人的面具。
這一天,他陪著夏澤笙演戲。
於是夏澤笙也陪著他演戲。
真似一對情侶,在這羊城中遊玩。
……不只是這一天,他作為秦禹蒼的每一天都在演戲。
又或者往回追溯三十來年,誕生為秦驥後,又何嘗不是做戲給人看?
霓虹下,廣州盡收眼底,車水馬龍的路面像是拉成了一張光網,所有的人都被束縛其中,終其一生,都在扮演著別人眼中的自己。
摩天輪還在緩緩轉動著,向著更高的位置攀爬。
天色暗沉。
昏暗的光線中,看不清對面人清晰的面孔。
也模糊了心底的防線。
「我小時候廣州還不是現在的樣子。」秦禹蒼忽然開口,「那時候不管哪個區,都亂糟糟的,多的是西關大屋,兩三層的矮樓,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一樓都是商鋪。一條街上的家家戶戶原本來自一個村,都互相認識,搬到樓里,又都成了鄰居。9o年初的時候,秦飛鵬擴大生意規模,開了好幾家金行,為了方便拿貨,除了住在白雲居,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吃住在加工廠附近。他也是那時,和我母親結婚的。」
夏澤笙愣了一下,秦禹蒼所說的,似乎是秦驥的過往。
還好,秦禹蒼沒有給他留下太多的困惑。因為接下來,他一直說了下去。
「我從小,秦飛鵬在家的時間便很少。母親說他生意忙,外面應酬多,男人賺錢養家麼要多體諒他的苦楚。可是因為這樣,她便只能放棄工作,回家帶孩子,圍在灶台間,操心瑣碎事,割捨了過往的一切抱負。空閒的時間很多,她愛對我說過去的事情,說秦飛鵬如何騎著車去加工廠等她下班,帶她在東江邊散步,給她一些小驚喜。她說她很愛秦飛鵬,又說秦飛鵬也愛她。」
在昏暗的光線中秦禹蒼很平靜地敘述著這個故事。
夏澤笙怔怔聽著。
若說之前他只是拉著秦禹蒼的手,幻想出一個秦驥。
這一刻,他便切切實實地看到了秦驥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他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幻想,理智明明在告訴他面前人不過是在假扮另外一個人,可是情感上,他幾乎毫不抗拒地接受了秦禹蒼在說的每一個字。
「我上高三那一年,母親生病了,總是咳嗽。也是這個時候,秦飛鵬忽然回家勤快了,與母親形影不離。」秦禹蒼道,「其實他也許並不是總在家,只是我已經住校,周末回家的時候,能看見他便誤以為他回來了……高考結束的時候,我才知道母親肺癌已經有半年。」
「那時醫療水平還沒有現在這樣好,病情急惡化,很快就只能長期住在醫院。秦飛鵬只要有時間都在她床前照顧,餵她喝藥、跟她聊天、逗她開心……然後她去世了。」
說到這裡,秦禹蒼沉默了很久。
他的沉默里,帶著悲傷。
那平淡的語氣,輕而易舉地讓夏澤笙忘記了眼前的人是秦禹蒼。他好像就坐在秦驥的對面,第一次聽這個人敞開心扉,談論那些不被旁人知曉的過往。
「葬禮上哭得天昏地暗的男人,不到一個月,便把自己在外面的二房接回家,竟有一雙兒女,秦勇小我五歲,秦如南小我七歲。原來我懂事後,那些所謂的忙於應酬,都是假話,很小的時候,他已經出軌。高三後他長期在家也不過是因為母親生病而愧疚。至於葬禮上的痛苦,只是要保住自己的名聲而已。」秦禹蒼笑了一聲,「秦飛鵬騙人,我母親也騙人。」
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家庭,也都有著一張面具。
名曰恩愛夫妻。
愛早已蕩然無存,還要維護這淡薄的情誼。
她用「好男人」三個字騙自己這些年的付出不算血本無歸。
他用「一往情深」裝點自己的顏面,粉飾自己的金身。
他們互相欺騙,又欺騙別人。
「唯獨沒有騙倒我。」秦禹蒼低聲道,「你看愛情是多麼虛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