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精靈若想化形,要有一定道行。
但也不是只要道行。不是道行夠了,自然就能化形,還要一點契機,一點造化,一點靈妙。
就差的這一點,說來也玄。有的妖精自然而然就把這一關過了,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有的妖精千難萬難,左尋右找,也得不了。又或是放棄之時一個平平無奇的晝夜,就又成了。這類故事宋游在道觀書里看過不少。
化形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化成人形的妖怪宋游見過幾次,道行有高有低,但這個化形的過程他卻是從未見過,聽書里說,也是有長有短,於是便常在家中看它。
寒露過了又霜降。
天氣由涼轉冷了。
三花貓仍是貓的樣子,天冷了總縮在溫暖處,不然就是往灶眼裡鑽,弄得每次燒火造飯就像山中求訪一樣,得先湊近洞口,客客氣氣問一聲三花娘娘可在,不然就是彎腰低頭去灶眼裡尋它,往往四目相對。
每次出來,必是黑漆馬虎。
若是說它身上髒了,它便輕聲細語,好像認真又好像並不在意的答道:
「只是沾上了灰而已。」
宋游一般也就不多深究了。
不覺已到了吐氣成白的時節。
某日下午。
北瓦子,雲說棚。
北瓦子就是宋游常去的瓦舍。逸都七八所瓦舍,北瓦子也算大的,裡邊大小勾欄十幾座。雲說棚是其中一座勾欄的名字,是張老先生、程五郎等人一同承辦的勾欄,賣的都是嘴上功夫。
一般下午是張老先生說書,有時還會有一位先生來講史,晚上則是程五郎的隊伍來說諢話,有點兒相聲的意思,也是找個樂子。
勾欄的建造形制借鑑了神廟戲台的特點,四周圍起,上邊封頂,像是一個棚子,所以很多勾欄也以棚為名。裡面一般是階梯式的觀眾席,從內層到外層逐層加高,叫做腰棚,進場要出錢的,不同座位價格不一樣,已經是很專業的演出場地了。
只是天氣一冷,很多人就不想出門了,宋游正常出錢,卻坐了個不錯的位置。
點一壺熱茶,捧在手中取暖。
張老先生卡著時間上台。
講的還是幾年前那場北方大戰,以陳子毅將軍為主角的故事。
這可是連續劇。
這場戰爭還沒有人把它寫成書,說書人已根據自己收集到的雜七雜八的內容,加上自己的胡編亂造,把它編成了故事來講。相比起正兒八經的小說和演義編成的故事,這類故事完整性、流暢性、合理性有所欠缺,但勝在人們對這類各方面都離自己夠近的故事也很感興,如張老先生這般占了先機的說書人也能從中獲取不少利益。
宋游前邊有幾回沒聽,缺了不少內容,如今聽著說書先生講著後續,憑著前後文來聯想中間,努力的將之補了起來。
隔壁是芙蓉棚,是唱曲的。
一邊說書一邊唱曲,都是專業人,聲音個頂個的洪亮清晰,兩種聲音此起彼伏,有時在耳朵跟前打架,有時倒也能結合起來。
「那陳子毅單槍匹馬,直殺得是滿身鮮血,看東西都變成了紅的!你猜最後怎的?他竟又萬軍叢中力救主帥,北方軍士都被嚇破膽了!所謂是血染征袍透甲紅,當世誰敢與爭鋒?陳子毅除了武藝,一身都是膽!」
宋游聽見身邊有一聲輕笑。
轉頭看去,是位很有風度的士人。
看歲數五十上下,皮膚很好,鬢有銀霜,鬍鬚打理得一絲不苟,這個年紀還頭戴簪花,實在風流,怕也是個名人雅士。
衣裳是上好的逸錦,鞋子上一點灰泥都看不見,非富即貴,尤其講究。
既有文氣,又有官風,且都非同一般。即使宋游不諳命理氣運一道,也能一眼看出,此人不僅此時不凡,未來恐怕更加不凡。
這樣的人,該坐青龍頭才對。
也就是最上等的黃金位置。
換作京城的勾欄瓦舍,最好的位置叫金交椅,給皇帝坐的,剩下便是青龍頭,最佳觀賞區。逸都沒有皇帝,便不設金交椅,但凡是富貴人家多出點錢也就坐在青龍頭了,要是高官駕到,不用多說也自然會有人安排妥當。
這人卻坐在自己旁邊,只隔了一個位置。
再看這間勾欄,也只賣了三四成座,大有空著的位置。
宋游心中便已然明白了。
張老先生講完一回,喝茶歇息,離得近的青龍頭坐著幾位小衙內,年輕人好奇心重,就著故事問東問西,老先生也都妥當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