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卞老爷口中那食不知味、夜不能寐、魂不守舍、整日躲在房中角落里瑟瑟抖、口中还念念有词说被鬼魅缠身的卞公子。
他见有人进屋,先是惊恐地一直朝榻底钻,继而猛爬起身,胡乱抓起桌上的花瓶胡乱砸过来。茗城一躲,花瓶在她身后哗啦碎了一地,他又张牙舞爪地朝她扑过来,试图掐死她,却被她指尖轻轻一点定在原地。
她无奈地摇摇头,手指在其额前快画出一道符。那金符随即消散在他全身,卞公子目色逐渐清明,而后眨了眨眼,简单望了望四周,又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佳人,垂涎地搓着手:“你又是我爹从哪买来的姑娘?今夜是要……”
“荒唐!”
茗城面带鄙夷,转身平静地走到门边,任由日光打在自己身上。借着光明,卞公子仿若看到她周身有仙光萦绕。
“你便是那……圣女!”
她回身看了看这个惊愣的男人:“以后记得善待他人,尊重女子,莫再那般轻浮。”
卞公子若有所思地坐到椅子上,再开口时,声音幽远细微:“圣女,我遭逢此事,是……报应么?”
“天道无暇给你报应。”
“可……可是……古往今来都是男子为尊,我纳妾、找花娘,这又有何错?”
卞公子仍有不甘,“我不过是动了些色心罢了……”
“这便是你今日之苦的根源。”
“那你可有问过那妾氏她是否愿意?她被你白白耽误一生,她又有何错?还有那鬼新娘,你若不去轻挑,她又何以会将你掳去?”
茗城正声道,“天地以阴阳为基,方能生出无限万物。天道本无男女之分,男尊女卑亦不过是后世俗念所冠——你或许无法改变他人想法,却可以阻止自己继续错下去。”
卞公子不再说话。
“你记住,生而为女子,她们多有不易。不仅是无法掌控自己的一生,还无法出头,稍有错处还会被世人诟病。若有朝一日,她们也能进入学堂,平等受教、参与国政,那必定会有另一番繁荣之相!”
茗城脸上露出的意气风,一如昆仑往昔,“希望从今以后,你能对此有所改观。”
卞公子踌躇片刻,朝茗城深深一拜:“是在下狭隘了……圣女一席话,着实令在下受教。明日,我便找那位妾氏好好说说此事,听听她的意愿。”
茗城未答,而是默然转身离去。
“多谢圣女救命之恩!”
卞公子不禁屈膝长跪。
片刻之后,卞老爷带着几位仆从来寻茗城,见房中的儿子长跪不起,喜极而泣。他撑着伞踉跄上前,但见庭院中央的石桌上,绸娟展开,当中的白玉锦盒在绵绵细雨中温润柔和。
卞老爷揉了揉眼睛,令仆从上前将其慢慢打开。宛如彩玉的玉果,静静躺在锦盒之中,耀着斑斓光芒。
玉淑林是誉华宫往瑶池寒地的必经之地。昔年,茗城每次去偷跑去瑶池捉螃蟹,都会路过此处。
白雪覆盖的林地,是一片片结满如五彩玉石的玉淑树。每到大雪纷飞的时节,便是玉果成熟之期,那玉果颗颗分明,连成片时,甚是迷人。
此刻的风西城街市上,人行往来连连不断。茗城悠然向前,手中收起的纸伞随白色裙摆微微晃动。细雨轻轻飘落在她的青丝之间,凝成一颗颗晶莹水珠。
她抬头仰望九天,仿佛又回到那个雪花纷扬、五彩斑斓的玉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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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才停,半胧溪月的大门轻轻打开又轻轻关闭。
鬼新娘抬头,白色身影脚步沉沉地走进来,将许多打扫工具一股脑地放到角落里,又将一匹布扛到她身旁,重重落到床榻上。一时间,满屋尘烬飞扬,茗城不得不捂着口鼻跑到屋外不断咳嗽打喷嚏。
她意外于这位天神居然真的要为自己打扫房间,更不解于她带来的布匹,便呆呆坐在床榻边缘,等茗城再次进屋,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憨笑。
而后她继续看着这位天神便如普通凡人女子那般,挽起长袖,从枯井里提出水,拎着四下漏水的木桶,踉踉跄跄晃进屋子,有模有样地使劲擦去每一件陈设上的泥尘。
“你为何不用术法除去那些灰尘?”
鬼新娘终于没忍住好奇。
茗城反复擦拭几遍茶桌之后,它终于露出了原本的木色花纹:“这世间,有许多比使用术法更有趣之事。”
而后抬头看她:“一挥手便灰尘尽除,不是很无趣么?”
鬼新娘一时语塞。她看着茗城在掸去挂轴的浮尘时,却因挂轴太过老旧从墙上忽然掉落,而扬了自己一脸灰烬,不禁开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