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天,下了一场雨。
张拂靖费力地将白义马栓在野店后的马棚里,而白义不停甩头踏蹄,拉扯着马嚼子,明显有些烦躁。
白义马龙颅高额,眼若悬铃,全身雪白,一眼就知道不是凡马。若是平时,张拂靖绝不会拴着它,此马极有灵性,无论将它带到多远的地方,它总能自己跑回到张拂靖身边。但此时下着雨,张拂靖可不想放它在外面乱跑。
白义垂着马尾,用力甩动着胫上雪白的鬃毛。张拂靖轻拍着它的脑袋,心里奇怪今天它为何这般躁动不安。
云霭霭,木萧萧,更下黄昏雨。
张拂靖摘下头上的笠帽,推开野店的门,自寻了一个位置坐下,他招呼了一下不冷不热的店家,要了壶茶,又点了些汤面、牛肉,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自从与虬髯客分别,张拂靖便快马加鞭,直奔洛阳,算起来离开江宁县已有四、五日的时间,如今差不多已经到了豫州地界。一到江北,天气更为寒冷,今天的这场雨,又平添了几分凉意。
野店里的人不算多,多是过往的商客和避雨的行人,皆三两成群,低声细语地交谈着。
日色渐暗,雨还在下,窗外已变成灰朦朦的一片。
野店的门又被推开,只见门口进来四个身着官衣,手持横刀的壮汉。四人径直走向店内窗边的一个桌子,其中一名满脸麻子的大汉一拍桌子,吼道:“老板,给我们上最好的酒菜,快!”
这人底气浑厚,声若洪钟,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一名练武的好手。
店家一看是官府的人,心里不敢怠慢,嬉皮笑脸地应声道:“几位官爷先坐着,好酒好菜,马上让后厨给您准备上。”
店里的客人看到有官差到来,连交谈的声音都低了许多。而那四名官差则围坐在桌旁,旁若无人地大声交谈着。他们聊钱、聊差事、聊女人,偶尔还刻意压低声音,抱怨一下朝廷。
张拂靖举起茶杯放到嘴边抿了一口,余光瞥了一眼窗边的四人。
“都是摇光境大圆满的实力。”
张拂靖暗自道。
摇光大圆满,是修武一途的境界之一。战国之际,百家争鸣,诸家修炼方式也各有不同。秦汉大一统,诸子武修也渐趋统一,终成一体系。
总的来说,武修一途分七大等级,按照北斗七星的排列,从高到低依次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境。其中每境又分为三小境,如摇光境即分为摇光下境、摇光上境和摇光境大圆满,其余皆类此。
武修七境大体成于秦汉之际,但究竟是何人所定,今无定论。有人说是汉初相士许负,有人说是其外孙——大侠郭解,还有人说是大儒董仲舒,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雨水从官差们湿漉漉的衣服上滑下,滑过腰牌,滴落在地上。斗笠被随意地扔在周围,而每把横刀却都端端正正地放在每个人的右手边。
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人在窥视,那满脸麻子的大汉抬头瞪了一眼张拂靖,张拂靖倒也不尴尬,对着那大汉咧嘴一笑,识趣地收回了目光。
他伸了伸懒腰,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便向楼上走去。
“官爷,您的菜来咯。”
张拂靖听到背后又响起店家讨好般的声音。
入夜,雨还在下。
雨越下越大,窗外雷电交加。这村野客店的窗子极不牢固,窗纸上还满是窟窿。冷风和雨水不停地从窗外打进屋内,张拂靖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房间,只得苦笑一声。没办法,看来今天只能和衣而眠了。
几天的风餐露宿搞得张拂靖疲惫不堪,一倒头,睡意便涌了上来。窗外的雨声仿佛是安眠曲,洗刷着楼下的聒噪,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惊雷响彻天空,将还在睡梦中的张拂靖惊醒。
窗外依旧是一片哗啦啦的声音,不时有电光划过天空,给漆黑的房间照出一丝光亮。
张拂靖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望了望窗外,那里还是夜雨连绵,隆隆的雷声时响时歇。他裹了裹被子,正想躺下继续蒙头大睡时,突然现自己的门口正站着一个人,这人手举着蜡烛,满脸脓包与黑血,正面目狰狞地盯着自己。
大雨还在哗啦啦得下,又一道闪电在窗前闪过,将两人的影子照在墙壁上。
张拂靖惊讶地望着站在门口的人——如果还能称作人的话——现正是客店的店家。但此时的他双眼硕大暴突,像是下一刻就要掉在地上,嘴角裂到耳根,衣衫上也布满抓痕,喉咙里翻滚着蛙鸣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