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去南京师范进修一年。那一年真得很难熬。难熬的不是见不到他,而是发现自己有了一种莫名缠绕的感觉。那感觉似乎是突如其来,又似乎是酝酿了很久,等他走后便不顾意志自由生长。它粘着你,弄得你湿漉漉的,又磨着你,像讨厌的弟弟一样,你总是无端的发呆,心里有一抹云横来横去,朦胧又飘渺。我真的讨厌透了这种感觉,我怀念那种明媚的日子,没心没肺,通体透明。
那是高二。每到月底我就赶回家,每每想向后妈打听小松的消息,又每每不敢张口。就搬了桌子在场上做作业,实际是想听到隔壁周妈妈或春霞他们谈论小松的事。偶尔的确能听到“小松”
两字,我就像欲射之箭,绷得很紧。他们却也只是随意说,并不能听到什么。
要升高三的暑假,我终于打听到小松第二日回家的消息。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回,一早吃好饭就去村口等。中午吃过饭,又去等。百无聊赖地靠着树,只想第一眼看到他,也未想要跟他说什么话。只想见他。
下午却忽然下雨。雨点黄豆一样大。夹杂着雷声。不敢站树下,就跑马路边。迎着雨,怕错过他,不敢走开。却还是没等到他。天黑的时候,后妈来找的我。张口就骂我神经病。我蔫蔫地跟着她回。
到家门口的时候,猛然听到隔壁闹哄哄的说笑声,其中有个声音像一把剑一样袭击我的心。是他了。他其实已经回来了。但是我没看到他。或许他已经看到我,却根本没介意我,他其实也只是把我当妹妹的。或许妹妹都不是,他其实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心里一样支撑的东西哄地散了。
开始发烧。火烧火燎。迷糊中,感觉雨像绳索一样捆缚我,有个身影像火苗一样颤动,消隐。我就叫:小松小松。
完全清醒后,是三日后的事了。我变得冷静而无聊。成天闷在家里。看书,做作业。心里好像无比宁静。
那个夏季,我只看到小松一次。我们一家在场上吃晚饭。小叶穿了白色泡泡纱连衣裙去叫小松看电影。
阿姆娘,周雨松在么?我听到小叶是这样对周妈妈说的。她的嘴本来就甜。
周妈妈说在里面呢,小叶坐,我去叫。周妈妈对小叶很客气。
很快,小松出来了。我是感觉的。其实并未看他们。
小叶说:我们去看电影吧。
我便端了碗,进屋。站起的时候,眼角瞥到一个白影子。如果这算看的话,那就算是周二那暑假唯一看到的一次。
心情忽然很平静。或者说有些死寂。
这样的初恋其实很容易死去。在忙碌的高中生涯。但后妈推波助澜了。
周六上午考完试,我随着人流下楼梯。楼道围了很多家长,多是来给孩子送吃食的。我们周六上午一般考试,下午要2点才自习。一个月只月底放两天假,平时是没有假期可言的。这样的学校,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规定得死死的,学生只须填充时间就可以了。我们没有余力想学习以外的事。所以,女生,不知为什么单女生都长得很胖。大概是生活规律的缘故。男生却瘦。很奇怪的现象。
我从没指望家里人来送吃的。我拿了饭盆,准备去食堂打饭。
却有人叫我。
那个声音让我怔了一下,又误以为是幻觉,继续走。那人拉住了我。真的是小松。
他举了一个杯子,说是什么?
我一时有点发蒙,他怎么会来?而且,他又跟我什么关系。
他看我,眼睛亮晶晶地直视我。说:好久没见你了。
我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下头,看自己的脚。
他说:张婶说有事让我给你送菜。我正好有空。
原来他并不是自己想来的。我忽然很失望。失望让我有了注视他的勇气,我说:拿来。便夺过杯子,说,你回去吧。
他不说话。眼睛里有疑问。忽然说:小丛,你真的好像很讨厌我。好像一直很讨厌我。
我想就是很讨厌你。便直接冲食堂走。
小松跟上来,说:我请你吃饭好么?去外面,说一会话么?
我说不去。待会要上课的。
他说不会占用太多时间。半小时就够了。
我忽然很犹豫。小松就拿了我的饭盆,把我扳回,扬扬眉毛,说:先放教室吧。我便机械地把饭盒放回教室,又机械地跟小松出校门。
在学校旁边一个小馆子吃的菜肉大馄饨。很好吃。现在依旧很怀念那边的馄饨。
人很多。我们在闹哄哄的环境中静静吃东西。我吃得很多也很快。他多看我吃。待我注意他注视我时,他才动一动勺子。
我吃得满头大汗,他就用纸巾给我揩汗。我木然坐在那里,动都不敢动。
我每个礼拜来好不好?他说。
我很疑惑地看着他,看到他的眼睛很温和。
他说:真的很长时间没见你了。那声音很有磁性。
我连忙低头,说你去南京了。
“嗯。回来也见不到你。你好像很用功。天天躲家里做功课。张婶说你成绩很好。”
“我只是为学费读书。拿年级前十有奖学金的。”
我说。又仰起头,骄傲地说,“我每学期都可以拿100块钱。”
“小丛,你真的很聪明。”
小松迎着我的目光,鼓励我,“再加把劲,考上大学好不好。”
我重重点头,笑。
月末回家。意外发现小松在村口等我。他插着兜,靠着树,看着蓝天白云。却能知道我到了。以后一直是这样,我跳下车时,他总会适时地将目光投向我。而后走过来,提我的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