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近,我抛开心中的恼恨,露出了一个我自认为得体的笑容。
岳飞走到面前,相距四五米处,就单膝跪下,双手抱着铁枪,草草行了揖礼,还未等他行完礼,我便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扶起他,伸出手的刹那觉得这样做有些失仪,于是将手改成了在空中虚扶了扶,笑道:“爱卿平身!”
岳飞握了铁枪站起,立到一旁,我偷偷的看他,脸上已经满是疲惫之色,不过脸颊上溅的血渍已经擦干净,在铁甲红缨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刚毅。特别是一双眼睛,虽是布满了血丝,却射出剑一般锐利的光芒来。
刚刚那阵厮杀才过去不久,还未曾休息,就要上来巡逻,真是够辛苦的,我居然还带着一群人跑来给他添乱!这样想时,竟隐隐的觉得自己挺理亏的,一点都不知体恤臣子。
可……我总不能看他一眼,就说巡查完毕,回宫!这该引起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的胡乱猜测了!
想了想,终于想出了个好主意,笑道:“岳爱卿,朕听说你在此巡查,所有的岗哨,可都查完了?”
岳飞道:“回陛下,臣还有一半岗哨未曾巡查!”
舒了一口气,心中自我安慰,反正这是他的工作,我这个皇帝来不来,他都要干完,我这要是同他一道干活,顺便还可以给他解解闷。
便笑道:“朕也想看看外城的防务,不如就同你一道,去查查岗哨罢?”
岳飞一伸手,做了个这边请的姿势,我转过身,故作镇定的穿过一干破坏除夕把酒气氛的文臣武将,走在岳飞身边,在这有些破败的城墙上,在这寒风刺骨的子时,兴致盎然的“散步”
!
我同岳飞走在前头,灰色的石墙,染着血的颜色,在城墙底部,已经变成了暗红色,从这里看去,星光铺展下来,将城内城外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清冷的色彩。城内到处都是被烧毁掉的房屋,特别是靠近城墙这一部分,已经几乎被拆成了平地,平地之上,搭建着大军的营帐,还有一些战场未来得及打扫,残肢随处可见。
我叹了口气,问出了一个藏在我心中十多年的问题。
“岳爱卿,你当初,是为何想到要投军的?”
城楼对
“岳爱卿,你当初,是为何想到要投军的?”
他听了我这话愣了一愣,一时没说话。
我含笑看着他,有人说是因为他家里穷,当初投军的目的,是为了赚两个兵饷。也有人说,是为了立志抗金。
我等待着他给我答案。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回陛下,臣一直在军中效劳!”
我愣了楞,这算什么回答?
看着他,他看向城外,目光中尽是苍茫。
他可能不愿回答,故此避重就轻吧?我只得心中暗自揣测。
他才17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当地武功最高的人。这样的人,武艺超绝,胆色过人,必然心中骄傲,不会去同朝中那些只知道捞钱保命的家伙沆瀣一气,亦不会为了区区一贯半的兵饷,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他的眼中,流露出的,似乎是痛心疾首。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城外,城外的远山上,倒是白茫茫的一片雪,似乎未有玷染的摸样,而靠近城墙处,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血,尸体,一排一排的堆在城墙下,有金兵,也有宋兵。
再往外看一点,就是结了冰的护城河,河面上七零八落的抛石车,鹅车,洞子,云梯,以及躺在上面已经僵硬又被雪掩埋了大半的尸首。
再往远处,零星的血,零星的尸体,零星的巨石,交错的马蹄印,鞋印,车轮印,将本该是洁白无暇的大地,生生的划出一道又一道的灰褐色伤痕。
满目疮痍,战非罪。
大宋重文轻武,做得一篇锦绣文章,就可位列三公。
而一身武艺者,却往往为士大夫所不耻。
若非金兵入侵,国家需要武者,恐怕他一辈子,也不会从军!
也许在我面前,他不便说这些,故此避而不谈?
我笑了笑,说道:“爱卿今日救了朕的性命,朕心中实在是感激无比,朕要好好的赏赐与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依旧没有看我,他的眼睛,掠过远处一望无际的莽原,最后停留在近处的城楼之上。
“臣不敢居功,更不敢要任何赏赐!”
我又愣了愣,猛然间想起,曾经看过的,历史上,他留下的无数奏折。
赵构曾经给过他很多赏赐,每一次,他都全然拒绝。
最后,他锒铛入狱,在狱中写下四个大字——还我河山。
心里忽然就觉得有些不是滋味,顿了顿,不知该说些什么,现在他的皇帝,不是赵构,而是我,希望在他临终老去的时候,写下的是“江山风华”
,是“锦绣河山”
,而并非“还我河山”
。
调整了一下情绪,看着身边这位才刚刚二十出头的岳飞,笑了笑。
时间还很长,机会也很多,总有一天,他能够将这已经飘摇破碎的山河,收复,重振。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在皇帝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我,而不是别人。
我希望,自己能够见证那个时刻。
我同他边走边谈,他的话不多,也不怎么爱笑,有时候,甚至是沉默,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我注意到他的目光,更动的停留在手中的铁枪和破败的城墙之上,即便是看我,也只是匆匆一扫而过。
只有当我问到金兵的时候,他的话才猛然多了起来:“金兵今晚虽走,可损失并不惨重,他日必定还会再来!且黄河以北民生凋敝,官员四散,毫无防御。他日金兵再来,定然会更加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