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头打住,不由自主地朝太子望去,太子的确是在做木鸟,削,凿,拗,隼,一丝不苟,正如他以前在八府巡按府做过的一样——但,又不一样。
张绍民道:“我明白了,”
他向着冯素贞拱了拱手,“驸马高见,是我俗套了。”
他转而对天香道:“既如此,我也留下来,定然保你们平安。”
天香颔,转而望向冯素贞,二人相视一笑。
刘倩仍不明就里,她小声问道:“兆廷,张大人怎么突然就同意了。”
李兆廷正目光炯炯地望着冯素贞,他转头对刘倩解释道:“太子以前做木鸟,是为他自己,而现在,却是为了百姓。”
冯素贞乐道:“李兄,你来算一卦看看,我们与鞑子这一战,是胜?还是败?”
天香忙拦着:“别别别,这厮十卦九不准,就算是好话经过他的嘴,也要歪了!”
众人皆笑,方才的严肃气氛一扫而空。
“闻公子此言差矣,这一卦不用算。定然大胜!”
李兆廷吐字铿锵,目光坚定,他环视着月上中天仍然奋战未眠的诸多匠人们,悠悠道:“因为,孙子有言,知胜有五——上下同欲者胜!”
月上中天,树影婆娑。
怀来县衙的后院里,天香坐在台阶上,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的小院已经住满了涌进城来的平民,怀来县令在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后吓得魂飞魄散,忙把一家老小腾出来要让她和太子休息,都被她婉拒了。虽是如此,县令仍是不敢轻慢,留了间小小的厢房与她。
一道洁白的身影在自己右边坐下,变戏法一般递了段甘蔗过来:“累了吧?我找了根甘蔗来,吃了解解乏吧。”
天香“嗤”
地笑出了声:“这人仰马翻的,亏了你还能找出根甘蔗来。”
冯素贞眨眨眼:“我是小厮,自是要为主子分忧的。”
天香接过甘蔗,轻声道:“谢谢你——不止是这根甘蔗。”
“谢我什么?”
冯素贞望着她。
天香认真道:“谢谢你明明知道此地是险境,却支持我留下来。”
冯素贞摇了摇头:“你留下可不是因为我的支持,而是因为你想留下。”
天香啃起了甘蔗:“可你也陪我留下来了啊,虽然那个乌鸦嘴一直聒噪说什么危险什么千金之躯的。他的话我可以装作听不到,但张绍民带了我父皇的旨意过来,若不是你说服了他,他就算用强也会把我带走的。”
冯素贞正色道:“那你还真是应该好好谢谢我,好,谢吧。”
天香:“……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感激不尽,没齿难忘,若公子不弃,不如小女子就以身相许吧。”
冯素贞:“……”
天香嘿嘿傻笑起来。
冯素贞也不由得笑了:“一般人面对生死大劫,想的多是趋利避害。只有你,在徐家院门口惶惑不安地问自己是不是错了。你心中,把他人的生死看得比自己的生死更重,”
她舒了口气,“你心中既被这因果所困,我便助你,圆了这因果。”
天香心中涌过一阵暖流,她又一次真诚地说了句:“谢谢。”
她咬了口甘蔗,温润清甜。
前世的冯素贞也是如此良善,在顺利救了父亲冯少卿之后没有一走了之,而是拼尽了性命为自己解毒;在女子身份曝光后她直面天香的怒火,改换了女儿装,却不避不逃,陪着自己坦然面对一切因果。
她彼时没有细想过这背后冯素贞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和痛苦,后来每每午夜梦回之际,都觉得心疼。
这样好的一个冯素贞,这样好的一个人……
为了去成全别人的因果,将自己置于险境的冯素贞。
“驸马——”
她转身看着腰板挺直,坐着也比自己稍高些的冯素贞。
“嗯?”
天香滞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我实在有些累了,能不能借我个肩膀,让我靠一下。”
身旁的人,久久没有做出回答,忽的站起身来,向房里走去了。
天香的心一沉,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身子前探,双臂支在腿上,双手托着两颊,好叫自己完全看不到冯素贞的神色:“嘿嘿,我说笑的,就你那个小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