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醒言离那片喧嚣太近了,热流险些溅到眼底,给予他类似烫伤的警告。他只得往警务亭的位置躲了躲,顺手燃了支烟,眼尖的孩子很快凑来向他借火,身后还跟了一串尾巴。
虽说执勤警员就在离他们米的距离虎视眈眈,但今晚也没见对方真的来破坏兴致,程醒言乐观估计问题不大,于是用点烟的姿态帮小鬼们依次燃了电焊条和冲天辫。
他明明谢绝了让他也来一根的邀请,等那撮小鬼四散开,警员却悠悠凑来了:
“海边禁止燃放烟花炮竹,违者罚款两百。听见通知没?”
“又不是我的小孩,人贩子也串不齐那么长一串吧。”
“不是你的你还帮忙点燃?”
警员说,“小区流浪猫狗如果伤了人,经常给它们喂粮的住户也得负责呢。”
这串逻辑真把程醒言绕进去了。但他只是脑子生锈了,眼见着警员开始打印罚单,腿比脑子反应更快,自然是跑,漫无目的地跑。
程醒言尝到了没有单独租房的苦头,他只能鬼鬼祟祟地猫回家去。
几小时的功夫,家里竟然变天了。
赵春桃已然瘫倒在沙发上,刚烫的卷发都耷拉成一绺一绺的,嘴里还不忘持续问候他们程家全家人。程父则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清理呕吐物,地板、沙发、茶几,无一幸免。
“你妈吃完晚饭就一直吐,胆汁都吐出来了。”
程父潦草解释道,“你去一趟楼下药店吧。只要能派上用场,什么都拿点……。”
程醒言预感不妙:“吐成这样就别去药店了,得上医院看看。我去车库取车,你帮忙把我妈扶下去。”
——经过此番阅历,程醒言大抵明白春节街上消失的人群都涌去哪了:健康的在海边违规放焰火,得病的在医院苦苦排队。
最近乌泱泱的流感新闻一点不假。临近凌晨,急诊科只剩下一位医生值班,患者却将走廊和大厅堵得水泄不通,险些排队到门外的花坛去。
接待的护士扔给他们一张写着“189”
的纸片,广播里才刚开始呼唤“89”
。程醒言只在丧尸电影和春运火车站里见过这等场面,好在他跑医院办手续已经相当熟练,先在人浪里见缝插针找到一座位将母亲安顿下来,他再和父亲分头行动,对方负责照顾母亲,他则去挂号缴费。
他想,应该稍微放下对前男友的恨了。至少他因为此病秧子积攒了丰富的和医院打交道经验,总有一天能用上。
但想念前男友是要遭报应的。
待他折返回来,竟发觉他前男友此刻就立在他父亲身旁,两人看起来交谈甚欢,已经发展到准备握手道别了。
程醒言险些以为自己忙出了幻觉,怎么就跟前男友快进到见家长了?
程父将手中的纸片郑重交办给了他,上头的数字已然变为了“109”
:“程醒言,你快说跟人家说谢谢。”
程醒言控制了偏头的幅度,以免他目光停在褚晏清那张发白的脸上太久:“爸,你快把号码还给人家。”
“不用了。”
褚晏清说,“小感冒而已,医院待久了没准还交叉感染。号码您先用,我回去了。”
程醒言认为褚晏清今天演技不佳,演流感患者甚至没戴口罩。事实上,褚晏清在他面前佯装轻松时总这样漏洞百出。可他也急需和褚晏清装陌生人,所以不能够拆穿。
医院查验结果是急性肠胃炎。注射完一针消炎药,赵春桃已基本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起身就开始痛斥程父整天就会抠手机,当晚没有认真做饭,把年三十剩的香菇鸡又加热一遍凑数,果然吃出事了。程父为证明自己已深刻认识到错误,发誓从今以后让赵春桃随便点菜,饭桌上绝不出现重复的。程醒言则从没如此忙碌地假装抠手机,一抬头他俩已经不知为什么抱到一起去了。
诸如此类的小毛病也不需要住院,等赵春桃输完吊瓶,几人成功赶在天亮以前回家。
程醒言跟着父母往大厅外走,余光却再次瞥见了他那两小时前就号称要回家的前男友。对方不知是真没找到空座,还是犯病走不动,在咳嗽的人浪中倚着某侧墙角,一动不动地枯站着。
褚晏清也许真的是鬼吧。程醒言在心底犯嘀咕。——褚晏清反应极慢,在他几乎凑到鼻尖时才掀起眼皮看他,用那张越发苍白的脸。程醒言将目光躲闪开,只拽起褚晏清一边袖口,往自己拿外套占领的座椅处走。
褚晏清果然支不起身,被他拽着往前跌撞几步,险些要曲腿半跪下去。好在程醒言对此早有准备,眼尖将对方揽着肩膀一把捞了起来。
两人起码有几个月时间只在剧组远远碰过面,他总觉对方比他印象中要瘦削,隐约能探到肩胛骨的分量,而瘦削总令人显得肃杀。可褚晏清并没给他多久思考机会,很快挣脱开了他的手臂,走路姿态总是摇晃着倾斜。
死瘸子还好意思跟他逞强。程醒言这次将褚晏清直接摁坐在自己外套垒砌的窝里,骂道:“褚晏清你到底什么毛病?你实在闲得慌就去给放烟花的推销打火机,大过年的来医院做慈善还是散步?”
褚晏清镇定道:“还能有什么毛病,老毛病而已。就是输止痛针的事,急诊挂不挂的也无所谓。”
“如果你疼得特别厉害,我现在就去找医生,大不了花钱插队呢。”
“不用。我已经重新挂上免疫科的号,等到早上八点半就行。”
褚晏清似乎也迟疑了片刻,“总之你先走吧,我自己也没什么问题。”
“走什么走。你还能祸害谁冒充你家属,医院不会又打电话把我叫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