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入乾清门看见崔文升的那一刻起,百官便开始猜测皇上让他提前跪候的原因。
有人猜是为了论罪,也有人猜是为了开恩。但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崔文升趴在那儿居然是为了提请重开西厂。
西厂,全称西缉事厂。成化十二年(1476年),道士李子龙以“左邪之道”
驰名一时。李子龙以符术私结太监韦舍,韦舍受其蛊惑,将之带入皇城。李子龙因此有机会登顶万岁山(万岁山在紫禁城一河之隔的正北方),观察内宫。
外来人登万岁山的行为怎么可能瞒得过锦衣卫的眼线。于是,“妖道登山”
案,李子龙伏诛正法。
生性多疑的宪宗皇帝朱见深得知此事后极度紧张、疑神疑鬼,大感东厂失职。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生,成化十三年,宪宗皇帝命令宦官汪直从锦衣卫中拣选精锐组建西厂。
宪宗朝的西厂基本等于东厂的“高恶意升级版”
。
西厂所领缇骑(锦衣卫校尉)的人数比东厂多一倍,同时兼领东厂及锦衣卫的职权。理论上可以侦查天下所有民臣的言行,并可以对疑犯进行拘留、用刑。西厂如果要逮捕中、低级官员,甚至可自行决定,不必向皇帝奏请。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西厂只存在了五年,却搞得天下人心惶惶,各怀疑虑。
【民间斗詈鸡狗琐事,辄置重法,人情大扰。。。。。。权焰出东厂上。】
所以,当崔文升以“为办东缉事厂贪帑勒索案,并永绝此类事”
为由,提请重开西厂时,几乎所有官员都惊了。
其中最震惊的,当属离崔文升最近的方从哲。
这个建议提得实在太是时候了。辅方从哲前脚才以内阁的名义奏请“将案件交由司礼监审办”
,崔文升后脚就提请重开西厂。而且这两个人一前一后,还靠得很近,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勾连。
但问题在于,崔文升为什么要勾结方从哲呢?给自己的棺材板上钉钉子吗?如果只是把案子交给司礼监审理,崔文升或许还能从王安那里求得一线生机。但如果真的成立西厂,那西厂必定打起十二分精神办好这第一桩买卖。
能搞出这般贪腐大案的崔文升,绝不是愿意为了“永绝此类事”
牺牲的高尚之人。他这么干必然得了谁的什么好处,要么是某位新西厂的预定提督,承诺放他一马,要么就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授意他这么做。很明显,后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答案呼之欲出。不是崔文升勾结方从哲给自己的棺材板上钉钉子,而是内阁配合皇上,借着“东厂贪帑勒索案”
给文武百官演了一场名为“重开西厂”
的大戏。
‘怪不得皇上要我在朝会上,以内阁的名义提出此案!’方从哲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辅差不多快当到头了。皇上把他们摆了一道,将内阁也拉进“请开西厂”
的阵营。
但西厂是什么货色?就算放进厂卫系统里,西厂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东厂管得了的西厂要管,东厂管不了的西厂更要管。什么人都敢抓,什么都敢杀。
决不能让西厂再被放出来!方从哲深知,自己作为百官之,只有严词反对这一条路可以走。但昨天内阁才授意刑科给事中傅櫆以拒绝“佥签”
的方式,把皇上的中旨给顶回去。如今想在这样的局面下出面阻拦,恐怕只能上辞表了。
方从哲下定决心,可稍加思虑之后,他现自己很难拿出正当的理由来反对崔文升的奏请。
崔提督的话说得太冠冕堂皇了。他不仅没有喊冤,反而摆出一副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的样子,以戴罪之身奏请皇上成立专门的机构严办自己领导的部门。
方从哲卡在那儿了。
站在文官队列最末的御史左光斗深吸一口气,准备出列反对崔文升的提议。他明白崔文升一定是得了皇上的授意,想开西厂的不是崔文升,而是皇上。而且他也和方从哲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崔文升。但他是言官,必须站出来。
最后,他决定绕开崔文升,通过直接陈述西厂之恶来劝说皇上:“圣上!成化十三年至成化十八年(1477年至1482年),汪直督西厂,气焰嚣张、横行霸道、私设刑狱、擅杀命官,只五年便搞得人心大乱!”
“正德元年至正德五年(15o6年至151o年),谷大用督西厂,得颛刑杀,擅作威福,缇骑四出,天下骚动。。。。。。还望圣上三思。”
看见有人出头,其他的言官也跃跃欲试,纷纷打起腹稿准备劝说皇上打消这种危险的想法。
就在第二个言官准备言的时候。朝会的主持人,鸿胪寺卿徐光启却先一步走上前,顺着左光斗的话跪奏道:“臣以为,御史左光斗此言甚是。。。。。。”
他也跳出来跟皇上唱反调?百官疑惑。
多亏《初等数学图讲》的售,徐光启一下子就成了名动京畿的风云人物。只一個多月,徐光启就能与久负盛名的东林党领袖赵南星、邹元标二人比肩了。而这在很大程度上,有劳于孙承宗给徐光启画的半身像。说实话,很帅。
徐光启把左光斗刚刚列举的西厂之害又重复了一遍,但到最后却话锋一转,说道:“故,臣以为,此番重开之西厂不应与锦衣卫及东厂相类。锦衣卫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东厂掌缉奸捕邪、肃反清叛。而新开之西厂应不涉二者之事,凌驾二者之上,专司侵贪漏税之案。”
还跪在陛前的方从哲听着徐光启的提议连连点头。‘对啊,皇上还没说这个西厂该做什么呢。如果皇上同意此奏,把新西厂的职司限制在缉贪查漏上,那么暂时便不用担心再闹出旧西厂的乱子,同时也能够堵上言官们的嘴。如果皇上不同意,仍要复开西厂如旧,到时候内阁再提反对也就不算是自食其言了。’
于是等到徐光启奏毕,方从哲便立刻说道:“臣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