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姥爷在团场十多年,从最初的愤懑、悲痛,逐渐到平静和平和。没去团场前,何姥爷就已经有了预感,但心里还是有一丝侥幸,让家里的孩子们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不必要自己也几乎不出门,但孩子们不怎么听话,自己不出门也躲不过灾难。
刚到团场的时候,是住的地窝子,没有电、没有水,更没有卫生间,白天的地窝子都黑的只能看个模糊的轮廓,天黑了之后,地窝子就更是一片漆黑。
团场建设累的他每天腰都直不起来,手更是握都握不起来,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但是祝珍,他出身富贵,从小不说锦衣玉食也是有奴仆伺候长大的妻子,哪怕和他结婚后,初时也是有勤务兵和佣人照顾的妻子,自前些年开始就出门当了裁缝做起了工作,现在进了团场也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他是军人出身,原本身体素质更好些,但因为在下团场前被用过刑,身体根本没被治疗过就下放了,妻子每天和他一样要干苦力活,回到地窝子里还要给一家人做饭洗涮,从没有抱怨过一句。
妻子对子女不算公平的对待,他一直都知道,但妻子对女儿没有苛待、没有缺衣少食,书也是都安排读了,只是在情感上的差异,自己也不能过多干涉,他自己,不也是更偏爱二女儿嘛,不能苛求。
慢慢地,他缓过来,身体还是不行,但心里要好些了。团场其实还算好,几个领导都是更关心建设而少进行运动的性子,周围的邻居虽然都不来往,却也不会刻意为难。苦是苦,但更多的只是苦身体。
孩子一天天大起来,欣欣是个单纯的性子,还好遇到白建国,能护着她、让着她。芳芳,就让自己想不太明白了。
芳芳从小学习好,中间停了一段时间,之后在团场学校建好后又开始上学了,之后上了高中,高中毕业还留在学校当了老师。当时以自己的身份,芳芳原本是没资格的,所以当芳芳越来越疏远自己夫妻俩,在学校努力表现,又选了老杜家的大儿子,自己明白,这是在和家里划清界限呢。
明白是明白,理解也能理解,就是,心里还是难受的。
只是,芳芳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冷情冷性的?自己不确定,是地窝子里的黑暗,还是寒冬的雪,事情就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这次,离开团场前,自己是真的没想过要不要主动去告诉芳芳自己平反了,要回城了吗?是真的只是不想让泉泉和李颖来骚扰自己吗?
或许不一定,这两年政策松了,芳芳偶尔也会回家来看看,一年也来个两次,初二和中秋前一天,但也就是来看看,很快就会走,自己的妻子就满足的不得了,觉得女儿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可这几年,芳芳每次都是那么几句话,从询问平反可能性,到说她自己在杜家生活的不好,不能常回娘家看看,而且自己已经在团场结婚,以后可能回不了城的焦躁,自己,自己这是在和孩子们闹脾气吗?可能自己只是不想面对吧。
泉泉,自己是真的失望过,小时候学习差,脾气犟,因为妻子的偏爱,还总觉得自己很厉害。同学不喜欢,没有朋友,连两个妹妹都看不起他,芳芳甚至都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承认这是自己的哥哥。
欣欣算是好一些,欣欣虽说总是嘴上说嫌弃他,却也会帮他,不让同学欺负他,还想过要帮他提高成绩,可惜泉泉不领情。
这次,自己和老伴的不告而别,或许就是一个“试金石”
吧。
何姥爷没有回答祝姥姥的话,祝姥姥或许是今天累着了,在久久等不到老伴的回答之后,自己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祝姥姥醒来时,有一阵恍惚,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是在哪里,祝姥姥看着昏黄的光线,看来已经挺晚了,天都要黑了。
祝姥姥转过身,没看到何姥爷。祝姥姥没有马上起来,她躺在床上用温热的手慢慢地、轻轻地搓着自己的脸,让自己慢慢恢复精神。
外面传来低低说话的声音,内容听不太清楚,从声音来分辨,应该有一个是何欣,另一个,是白建国还是自己老伴,不确定。
很快,一阵轻巧地脚步声靠近又停下,“姥姥醒了,姥姥已经醒了。”
祝姥姥放下遮住脸的手,慢慢直起身来,看到了小鹭鹭正站在门帘下,外面的灯光从被掀开了一部分的门帘后射了进来,灯光正好打在小鹭鹭的脸上。小鹭鹭的表情有着惊奇和高兴,
“姥姥,您睡好了吗?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小鹭鹭一本正经地说着。
“你呀,”
何欣从外面也走了过来,伸手将门帘掀起了更多,点了点小鹭鹭的小鼻子,又抬头冲着祝姥姥说,“妈,刚我和爸还在说,您这下午不能睡太久了,不然晚上就睡不着了,这小家伙就自己跑过来看您醒了没,是她把您吵醒了啊。”
“没有,小鹭进来的时候我已经醒了,就是睡久了,醒来就躺着醒醒神。”
祝姥姥赶紧给小鹭鹭澄清,“你帮我把灯拉一下,这几点了?天都要黑了?我是睡了多久啊!”
“7点了,您大概睡了不到三小时,不过这白天是不能睡太多,您醒醒神,一会儿又该吃晚饭了。”
何欣说着拉了一下门口位置的灯绳,室内一下就亮了起来,灯光有着白炽灯泡的暖黄,似带着温度。
“嗯,我马上就起来了,你爸呢?他下午没睡,也没休息一会儿。”
“爸下午在外间看了一会儿书,这两个小的睡不了午觉,爸就教她们下围棋呢,围棋买了好久了,建国一直没想起来教两个小的。”
何欣说到这个,忍不住笑了。
建国是自己还没研究明白围棋是怎么回事,有点儿不好意思教两个女儿。今天爸教两个小女儿的时候,建国就一直在旁边偷偷学着,自己看着他那偷偷摸摸的样子都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