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瑞安感到一阵眩晕,好像与从前无数个时刻重叠。
无形的丝线缠着他的手脚,牵制着他的一行一止,像个被框定在古旧程序里的人偶。
他听到自己声音里那一丝被死死压在深海里的挣扎和软弱,无力又固执地辩白着:“同性婚姻已经合法六年了……”
“少扯这些,那不都是因为像你们这样被这些外来的坏思想荼毒的年轻人太多,都不想做正常人了,社会养不起那么多被遗弃在福利院的小孩,用这个办法找冤大头——我不管别人,你这样做就是不行!想让我同意你找个男人,哼,你等着吧,这回是只摔断了腿,哪天我摔死了你就等到了!”
“妈!”
陆瑞安忍不住拔高音量制止她,但在强势的瞪视下,那短暂拔高的音量又不由自主弱了下去。
他感到胃里隐隐泛滥起来的抽搐,目光转向永远沉默的父亲。
始终如山般无言伫立在一旁的沉默终于表态:“你妈说得对。”
又是一次双方无法达成一致意见的会面。
陆瑞安失败过无数次,早已预料到答案,可今天还是不受控制地感到无力。
当初和祁扬结婚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来做出这辈子最大的一次反叛。反叛的惩罚持续了四年,一次又一次地残忍碾碎他的赎罪,嘲讽着他的不自量力。
陆瑞安垂着头站起身,拿出一只信封压在了果篮下,语气平静下来:“您好好休息,听医生的吩咐,把药吃足天数,住院能走医保,也别急着还没痊愈就回家。早上露水重,市的菜一样新鲜,您别为了节省那一点差价就去挤菜市,现在不是几十年前了,不用太节俭,您多为自己考虑、对自己好一点。”
没有人搭理他。
陆瑞安起身朝父母微微鞠了一躬,像来时那样,无声地离开了。
——他知道父母的付出,体谅父母养家的不易,所以低头了很多次。
唯独和祁扬结婚这件事,他负隅顽抗五年,即便现在一无所有,他也不后悔。
陆瑞安走出住院楼才感受到那争先恐后涌入他鼻腔的新鲜空气的存在感,熨帖地驱散了沉积在胸口的阴霾。
他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看消息,连忙摸出手机,看到祁扬一个小时前回复的那条“民政局周末本来就不上班,周一就能拿,陆老师也不用这么着急”
,无法完全驱散的一丝阴霾幽微地缠在了心尖。
他无法控制地感到失落和对自己的埋怨——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为什么不能让父母满意?
为什么留不住祁扬?
第17章同学聚会
这隐秘的幽怨使得回神的陆瑞安一惊,连带他的胃也受惊地加剧了抽搐,带走受惊的双唇上那一点健康的血色。
太阳完全被乌云遮蔽了,街上的风像是吹一片枯叶似的把陆瑞安吹进了地铁口,分明已经是回暖的七月,陆瑞安却感到身上寒津津的,察觉不出夏的来临。
他不知道要如何回复祁扬,只好落寞地选择不回。手机屏幕完成它这一刻的使命,刚刚熄灭,又被一阵震动强行唤醒,气冲冲地“啪”
地亮起,粗鲁地弹出沉寂已久的班级群的消息。
[图南]:a所有人明天的聚餐老同学们别忘了哟!晚上七点,在祈福路的鸿门雁大酒楼,洪老师也会来哈!
[无往]:ok
[erase]:收到。
……
陆瑞安有些疑惑,翻了翻聊天记录,又点进班长的私聊窗口,终于想起来,一个月之前,高中时候的班长于南雁就找过他,说是九中六十周年校庆,邀请了一批优秀学生代表回校开主题讲座。
于南雁在受邀人之列,想着可以趁这个机会将班里的同学都叫来一起聚个餐叙叙旧,问陆瑞安什么时间可以腾出来参加班里的聚会。
陆瑞安知道学校校庆会请从学校出去的企业家回来,那时他和祁扬的婚姻还没有出现完全破裂的端倪,于是陆瑞安告诉于南雁,期中结束后的周末都可以。于南雁综合班上所有人的情况,定在了最多人能空出时间的六月三十,也就是明天。
陆瑞安头一次这么希望明天不要是放假的周日。而是工作日,这样他就不必为同学聚会而忐忑一整夜了。
生物钟在早上七点把他叫醒,陆瑞安恍恍惚惚地起床洗漱换衣服、又恍恍惚惚地去橱柜里拿蒸早餐的玻璃碗。沾水的手指不慎碰倒碗架,滑落的碗碟撞向手臂、摔跌在地。
碗碎了,但手臂没碎,陆瑞安遗憾地失去了一个不参加同学聚会的借口。
他揉着被撞红的手臂,又矛盾地感到一丝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