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华浓见鬼似的看着他。“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还想让我给他谢罪?“
“你现在是病人。”
江水深说。岳华浓自然也明白这秋后算账的警告,他认命似的闭上眼;他话都已经挑明,江水深还不放弃要他认罪的荒谬希望。他毕竟跟江水深相识日久,总不能说到今天才发现此人的独断专行,他们不可能就这个话题达成什么共识,好在江水深至少不会为难一个病人,但江水深今天的花样俨然层出不穷。“虽然已经是早上了,我能跟你挤一挤吗?”
“不行。”
岳华浓说。但江水深这询问纯粹出于礼节,压根不需要他的批准,说话同时已经和衣靠在床头,这床相比之下却很逼仄,岳华浓顿时无路可退,冷笑道:“一个动弹不得的病人罢了,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江水深打了个哈欠,整个人当真松弛下来。“你是想借崔章之手杀了何壁?”
“主要是何其繁,他起了疑心。”
岳华浓倒也爽快。“他们三个人送何壁回指月堂,何其繁雇了两辆车,有可能是想兵分两路,以己身作为诱饵。但何壁那边我也有安排。”
他立刻补上一句。“我说过我不后悔,引狼入室或者螳螂捕蝉之类的教训一概请免。”
江水深声调稍微提高了一点。“你连何其繁也要杀?”
“本来没这个打算。”
岳华浓说,他也奇怪江水深到现在还能对他的手段感到吃惊。“还不是拜你所赐。”
江水深终于想到了什么。“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将我杀了?”
“等我养好伤。”
岳华浓说。“你若想制裁我,最好是趁现在。”
江水深无奈地笑了笑,他也是有点撑不住了。“不用那么麻烦。”
岳华浓还在琢磨这话的意思,江水深竟然已经睡着了,说昏过去可能更为准确,一时间身边只余他略显浊重的呼吸,只凭这单调的节奏就想把他困锁在狭小的空间内。岳华浓愕然看着他毫无防备的侧脸,一时恶向胆边生,伸腿就想给他踹下床,结果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他闭上眼,尽可能地朝里挪了挪,蜷缩起来。
黄昏时分,家家门户大敞,到处是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欢声笑语。百里疾倚门而立,脸上写满愁苦,那表情就好似盼着什么人归来的思妇一般。
这当然是不可能。实际上他自己都很想逃走,虽然昨天他才回来,在远游病再次发作之前理应好好休整。
身后江水深走来,煞风景地打断他的冥思。“冬凌呢?”
百里疾好似没听见,一个极有气势的反问:“岳华浓呢?醒了?”
江水深:“醒了。冬凌呢?”
百里疾不答,半天幽幽地说了一句:“你现在口味是这样了。”
江水深顿感不妙。“请教这位兄台,我口味应该是什么样?”
百里疾:“不知道,但这位跟我姐除了美貌外没半点共同之处,连美貌也不是一个方向。你看上他哪里?看上他折腾?”
饶是身经百战如江水深,眼角也微微抽搐了一下:“……他不算折腾。”
“别误会,我不是对男的有什么意见。”
百里疾说。“我只是单纯地希望你孤独终老。”
江水深不为所动:“承你吉言。冬凌呢?”
百里疾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我真是不忍心给你看。正当你们打情骂俏、如胶似漆的时候,你的小尾巴已经黯然离去。”
江水深顾不得追究他监护的责任,一把抢过来,看那字条上写着干巴巴的两句:我先回去了,先生勿念。他抓住百里疾肩膀:“就这一张纸?”
百里疾本能的就开始推卸:“怎么你还要他写十车?孩子说得很明白了,他看你太忙,就自己回家,你不用惦记。其实我去睡回笼觉时就看见他站在门口,脸虽然有点肿,精神倒是不坏。我中午还带他吃了饭呢,吃了好几碗,有说有笑的。又不是给人绑走的。”
江水深望向城外,眉头皱成了死结。百里疾虽然不明就里,但立刻抓住机会添油加醋。“你现在是不是也尝到拖家带口的滋味了。”
江水深看了他两眼,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进门。百里疾拽住他。“等等,这还有封信。”
他朝院里扬了扬下巴。“是给那位的。”
“是何其繁的信。”
岳华浓说,他已经坐了起来。“惜芳菲差人送来的。何其繁只字未提何壁和其他人的情况,并问我是否要回指月堂去。”
他将信放回封中,何其繁惯用的信笺颜色不是桃红就是李白,洒金纹彩,暗香浮动,猛一见还以为是情书。“所以何壁跟何其繁都没死。你高兴了?”
江水深道:“你很失望?”
岳华浓道:“不会,反正自从你横插一杠子进来,我就一直在倒霉。”
他很无所谓的下了床,拒绝江水深帮助,单脚跳到桌旁坐下,摆弄桌上的笔墨,考虑起回信的措辞。
“你要回指月堂吗?”
江水深问。
岳华浓摇头。“我这个样子回哪里去?何其繁也未必说了实话。说不定只是引我入彀。若真是如此,很不简单了——他可不擅长说谎。”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也会尽快离开此处,崔章灭口不成,说不定还在伺机而动,不能再给你小舅子添乱。”
“多虑了。”
江水深说。“百里的债,我还得起。”
“你的债我却未必还得起。”
岳华浓说。“不过我也不打算还了,都你活该。你快回去吧,冬凌还在等你呢。虽然要我说你也不必太担心。他能有什么危险?我就是他最大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