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老道士一个人在帷幔里面,念念有词地等着。
仿佛一点一点地积攒怒气一般。大概到丑时吕芳已经正襟危坐,完全不敢睡觉了。因为嘉奖的念词加快了,语气明显不善,仿佛催命一般。
好在到丑时末尾,翰林院的这帮人终于赶过来汇报了。
久坐的吕芳听到外面的响动骤然起身,差点闪到老腰。
里面的嘉靖一听到外面又响动,也就不念叨了。
吕芳出去后看到外面当先就是状元公范应期,身后紧接着是嘉靖三十九年的剩余三鼎甲榜眼与探花。
“吕公公,这是臣等呕心沥血,熬夜奋战整理的从秦末到元末的各种天灾民变,以期圣上备询。其中,第一本是臣……”
状元公范应期先拱手行礼上交作业又力呈自己多不容易。
“你们站在这,不要走动,等一下”
吕芳现在疲惫得要死,根本没心情跟这帮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客套,打断对话,拿着两本奏章转身就进了精舍。
“拿上来”
嘉靖在帷幔里面听着吕芳的脚步声近了,又催促了一声。
这奏章的内容,太厚实了。如此厚实定多修饰。然而一旦修饰,必然言多必失,多说多错。
这帮读书人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风险在哪里。子夜那帮钦天监的就还机灵,只通报了客观结果。
吕芳一个人站在下面,多少有些担心。这样熬一晚上,现在脚步有些虚浮,但还能勉力维持。
精舍外面,三鼎甲只得乖乖地等着。
奏章内容到也简单,一本特别后,是按干支纪年法记录的从各种估计上抄录的天灾与民变。厚厚一大本少说一万字是有的。除了天灾在前,民变在后,一时间看不出什么内容。
太多了,又没有话本有趣,嘉靖自然是没翻几下就转而翻阅那本薄薄的的总结了。
“夫圣人临朝,红日初升,大道霞光……”
没看两句话,嘉靖有种被恶心到的感觉。去年底嘉靖才阴死了一个如此说辞的周云毅,好家伙,现在还来。
明君如何如何好,昏君如何如何天灾民变。很明显,突然又自知之明的嘉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不会被归入明君一列。
有了这么个反感的思维定式,嘉靖就开始来将钦天监与翰林院两份报告做对比。方法倒也简单,就是在翰林院的奏章中找钦天监里提到的事情,看能否印证。又在钦天监的奏章里找翰林院提到的事情,看能否印证。两相比较,自然就一目了然了。
当然,嘉靖也不是要全都一一核对,他现在主要是核对几个典型明君与昏君事情的事情。先就是汉灵帝前后、唐太宗前后。
这一对比,果然有猫腻。因为大量明君时期的天灾,在翰林院这边都被掩盖了。嘉靖登时就青筋暴露。
这就是文人的春秋笔法、微言大义吗?
想到这里,嘉靖望着门外有些后拍。如果泰西诸国是神权挤占皇权,那中原王朝岂不是儒权挤占皇权。而且现在也只能他们儒家自己解释经典,皇权无能为力。儒家之下世家延续前年不知凡几,而皇权就没有过3oo年的。
意识到这里,嘉靖哪怕天天修仙,也深深的无力感。历史似乎被这帮儒教徒牵着成了一个治乱循环。皇室就是这个循环里面的出头的椽子必然先烂,躲在椽子后面的世家则安度前年。
越想整个人越阴郁。
阴郁的原因很简单,在嘉靖的传统信念中,从来只有皇帝拿文臣当枪使得,却没想到,一旦拉长时间,其实一直是世家拿皇权当枪使。这让嘉靖一直以来自以为高明的调理阴阳显得跟跳梁小丑一般。
“吕芳,你亲自去藏书室核对一下。要快”
嘉靖把自己圈的几个对不上的地方,让吕芳再去核对一番。虽然内心早已接受钦天监的说法,但知道前途艰难的嘉靖还是相当的为难。
因为他老了,御极四十年了,已经是大明掌权最久的皇帝了,天不假年,实在难以保证新政成果了。另一个是他的老伙计、奶兄弟早就死了。要是能投胎都已经两三岁了。这天下,要不是有之前那奶兄弟6柄留下的那么多忠心耿耿的锦衣卫,嘉靖这皇位并不好做。而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是勋贵调任,难堪大用。事实上,嘉靖也不放心别人像奶兄弟6柄一样大权在握。
从登基到现在,嘉靖的信任只给了少得可怜的几个人,如6柄、前内阁辅张聪。但这些信任的家伙都死了,都死透了。那个高翰文不过黄口小儿就敢戳破天机。这种人值得信任吗?
很尴尬的是,遇到这种信任问题,想了很久嘉靖都没想到信任自己的儿子太子裕王。他是打心底觉得子不类父,何其难堪。再看到奏章上提名第一的状元就是徐阶的门生,换句话说自己儿子重用的竟是如此货色,这让想到儿子的一刹那嘉靖更为火大。
一个人在帷幔里来回琢磨。
门外,三鼎甲只看到吕芳脚步匆匆的拿着那本厚厚的奏章出去了,精舍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只能挨在外面。
好在现在是夏天,要是冬天,这么坚持下来,都不用嘉靖开革,多半人已经没了。
吕芳的效率还是够快的。小半个时辰就核对完了。
现在已经寅时,如果遇到朝会已经是该上朝的时候了,天已经亮起来了。
嘉靖在看完吕芳的核对后,又找锦衣卫核对了尽头高翰文按学生的事情。似乎艰难地下定了决心。
放出的旨意其实只有三条:一是给自己那倒霉孙子广选良家子伴读,二是保护好宋应昌,三奖励钦天监,厚葬前任张监正。
至于门外那三鼎甲,嘉靖一句话也没说就进精舍里面的暖阁睡觉了。
吕芳先是忙着去传旨,回来已是卯时了。熬夜一晚上,早饭又没吃的三鼎甲这会儿已经摇摇欲坠了。
辰时还未过一半,身体撑不住的状元先晕倒了,惊动了内阁值房的严嵩与徐阶。
吕芳这才让人把状元抬下去,也顺带把剩余两位搀扶出去。
末了再来一句,:“咱家昨夜通宵,出去传旨后就回去睡觉,忘记这边了。”
听到这话,原本在担架上稍微清醒的状元又给气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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