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在她沉入黑暗之前,却恍惚看见了阔别十几年的母亲在霞光中朝她走来。她口中唱着那一支活泼悠扬的小调,如儿时那样,弯下腰抱着她走向了灿烂的朝阳
江边吹来清风,拂过岸边垂杨。渡口依旧忙忙碌碌,下人们忙着将岸上的箱子搬上船,距离开船还有些时候,船工们坐在远处闲聊,四周人声嘈杂。
卫嘉玉站在一处略显冷清的江岸边,望着远处飞过的白鸥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肩头多了一件披风才现卫灵竹不知何时也跟着走到这儿来。
“时春的尸体我已叫人带回去了,日后会和冬娘合葬在一起。”
卫嘉玉没说话,过了半晌才问“万鸿呢”
卫灵竹沉默片刻,轻声道“他会好起来的。”
是,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燕子去了又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那些走了的人不会再回来,但是还活着的人总会好起来。
远处突然传来喧闹的人声,只见万鹄站在甲板上,仰头叉腰冲着上头的人叫嚷,船篷上坐着一个一身鸦青色长裙的女子,她曲着一条腿,坐在篷顶上戏谑地冲气急败坏的男子弯着眼角笑了笑。日光照得江面波光粼粼,像是洒了一层金粉,那金粉也洒在她身上,叫她整个人熠熠光。
卫灵竹回过头,现卫嘉玉的目光还停留在那船篷上,唇角随着船篷上的女子一起微微上扬。她敏锐地察觉到昨晚之后,他身上似乎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长久以来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一层薄薄的坚冰似乎融化了,渐渐展露出一点柔软的内里。
“昨晚可是生了什么”
她忍不住问道。
卫嘉玉明白她在问什么,顿了一顿答道“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终于从远处的船篷上收回了目光,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要是明知是这个结局,你当年还会为了他追去云落崖吗”
卫灵竹一怔,后悔吗这个问题当年闻朔离家时,也有不少人问过她。
他们像是一早就
预料到了这个结局,因此洋洋得意地反复问她,早知今日,你后悔吗
那时她倔强的不肯说一个“悔”
字,如今二十年光阴已逝,再一次听见这个问题,她已能够更加平和淡然地看到自己的真心。
江上水波荡漾,岸边垂杨送走了一拨又一拨的船,如同什么都没有变,却又像什么都变了。卫灵竹望着远处的江面,喟叹着轻声道“我这一生最不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遇见了你爹,和他有过七年的好时光。”
“那么我也一样。”
卫嘉玉回答道。
他转身朝着船边走去,卫灵竹忽然叫住了他。他回过头,见她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突然说了一声“阿玉,这些年你受了很多委屈”
卫嘉玉像是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摇头打断了她“你当年送我去九宗,是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卫灵竹沉默片刻“这世间天地广袤,我想你做这天底下顶天立地的男儿,去外面替我看看那些我没有机会去的地方。”
“我会的。”
他微微牵动唇角,低声答应道。
万家大小姐的婚船要开往洛阳,船上大大小小数十箱的嫁妆堆满了船舱。
闻玉坐在船篷上,双手撑在两旁,晃荡着一条腿,在等船开的间隙里,又将万鹄惹毛了一次。起因是他方才站在甲板上别别扭扭地问她,会不会跟他们一块去洛阳送亲。闻玉稀奇地问他“你不是不想你二哥一块去”
万鹄脸色涨红了一瞬,瞧着眼前气急败坏的小子。她心情不错地抬起头朝着远处看了一眼。
渡口旁是片林子,这附近吵吵嚷嚷,林子里却静悄悄的。闻玉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不由得仔细朝林中看去。
再过些时候,太阳就该落山了。林中鸦雀无声,甚至看不见一只鸟雀归巢的影子。闻玉全神贯注地紧盯着林中的某一棵树,万鹄自顾生了一场气,抬头才现原本还一脸轻松的女子神情忽然显得严肃起来,也不由得噤声“你怎么了”
闻玉没有回答他,她只看见林中的树叶忽然无风而动,心中已有了七分的把握,于是紧盯着林中某处,一边同眼前的万鹄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万鹄一愣,他奇怪地转头朝远处的岸边看一眼,卫嘉玉正与卫灵竹一块朝着船上走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闻玉却忽然起身跳下船,顷刻间就已经落在了岸上。
岸边的垂杨下不知是谁系着一匹白马,她纵身跳到马上,一抬手已用袖刀割断了马绳,马儿受了惊吓,扬起马蹄出一声嘶鸣。闻玉却趁势调转马头,拿着刀把拍在身后的马屁股上,随即岸上一阵扬尘,她已冲着另一头飞驰而去。
就在她骑上马的那一瞬间,几乎同时,林中也有了反应。几支冷箭朝着马上的女子疾射而来,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只在分毫之间,与女子擦肩而过,纷纷落在地上。
这场异动引起了岸上众人的注意,人们还没意识到生了什么,只看见不远处的林中树枝晃动,随即几个黑影闪过,有人吹响了口哨,远处有马蹄声响起,几个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马上,紧追着方才离开的女子跟着疾驰而去。
等卫嘉玉快步来到渡口,岸边早已没了闻玉的影子。
万鹄终于拨开人群也从船上跳了下来,方才这一切就生在他眼前,到现在他还有种如坠云雾的恍惚感。卫嘉玉认出林中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正是昨日在城郊埋伏的那一批,没想到这群人竟又追到这儿来。他神情冷肃,一见万鹄便立即追问道“她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和你在九宗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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