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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归路八(第3页)

兄弟俩

寒暄两句后,缁宣又将蒋文兴那桩事说给他听。了疾默了片刻,倒是说了几句赞同的话,“像蒋文兴那样的小人,长留在家中反倒是个祸患,给钱打发他出去也好。”

其实他也有些私心,想着不论蒋文兴同月贞有何瓜葛,只要他走,两个人再有什么自然也就断了。他来不及知道前因,能先斩断后果也是好的。

缁宣眼下却是头疼银子的事情,“可他要五千两,这不是笔小数目。你是知道的,要在家里头支钱,母亲就要过问。母亲那个性子,给钱是爽快,可凡事打听个清清楚楚她是不会罢休的。倘或要在铺子里支钱……”

话未说完,了疾便攒眉睇住他的背影,“在公账上支钱不大好吧?账终归是对不上,往后父亲查对下来,岂不是要叫那些老掌柜来背担这个责?这事情到底与他们不相干,何苦带累这些无辜的人。”

缁宣掉过身来,张着胳膊任芸娘给他系着衣带。他脸上有些不好看,端着兄长的架子,“那你说怎么办?他们原本就是咱们家的奴才伙计,不替主子背这个责,每月白放他们那么些薪俸做什么?”

了疾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微微挂起脸,“理不是这样论,奴才伙计也是人,主子东家也是人,谁的命比谁的值钱不成?”

缁宣懒得听他这论调,把手摆一摆,“你这些‘众生平等’的话留着跟那班和尚讲吧,我是个俗人。你

倒是有心处处为外人打算,怎么不替你亲大哥打算打算?”

见此状,芸娘理罢他的衣裳,两头笑劝,“怎么兄弟俩说话老这样夹枪带棒的?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嘛。鹤年又没说不替你想法子,他要是真不为你这个做哥哥的打算,又何必帮咱们这么多?”

赶上缁宣心烦,便叱了她一句,“你少插嘴!”

了疾不禁动了怒,拔座起来,“大哥最好少在我这里摆什么大爷的架子,二嫂怀着身孕还成日关在这屋子里,她心里也烦闷,可没见有你这样大的脾气。”

一时间沉静下来,三人都有些尴尬。缁宣更是满脸消沉,坐到榻上去别着脸不讲话,也有些不能面对芸娘的意思。

芸娘见他如此,一时半刻顾不上委屈,反过头来劝了疾,“鹤年,你哥哥是心急的,不是有意要发火,你不要怪他。”

了疾到底是修行之人,怒气一霎湮灭,就事论事地考量,蒋文兴走了于他也是有莫大的好处的,只是这好处不便说明,只好全借缁宣的名目来掩盖。

他将走不走的,在门首掉过头来,“我还有些使不着的钱锁在家里,大哥只管到我从前的屋子里去取,我拿钥匙给你。”

家里的月份银子从不短了疾的,只是他出家在外一向用不上,都存放在箱笼里,十几年下来,也是不小的数目。缁宣暗里松了心弦,面上却还堵着气道:“这钱算我借你的,回头我再

还给你。”

了疾不置可否,旋踵出去了。芸娘略送一送他,走回榻上来坐着,一时更是尴尬。

芸娘成日在这里足不出户,生怕香客里有熟人撞见,未必不委屈。只是这委屈不曾对缁宣说,因为知道他心里也不好过。今日蓦地给他吼一句,那些委屈就似决堤,静静的坐这一会的功夫,竟从眼里直往外流。

缁宣听见她哭,扭转头来,一面暗恼自己的不是,一面又更觉心烦意乱。

理不清是如何走到这个地步的,他个好端端富贵大爷沦落到受人胁迫;她一个好端端闲散奶奶沦落到这山上来避祸;两个好端端人,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竟来受这些冤枉气。

他心里遽猝然闪过后悔的念头,连自己都觉得惭愧,可这念头一经冒出,就有些止不住。他想着要去安慰她,可出口的话更多的是对往后的顾虑与担忧,“芸娘,等孩子生下来,我们……”

话音未断,芸娘那头却倏地“哎唷”

了一声。她整个变了脸,眉头紧蹙,咬着嘴唇,身子往后仰着,一副痛苦的神色。

缁宣也就顾不上未说的话了,忙起身去扶住她,“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

芸娘一时痛得说不出话,只顾摇头。缁宣疑心是要生了,登时手忙脚乱。芸娘一把攥住他的腕子,还是摇头,“离生还早得很,身子怀到后头就是这样的,偶然疼得不行。”

缁宣不放心,扶她到床上

躺着,便折身下山去请大夫。

为芸娘常请的那位大夫是住在河子街上,好巧不巧,琴太太并月贞打雨关厢回来,正也经过这条街。

琴太太颠了一路,颠得肠胃有些不爽快,叫月贞打起窗帘子透气,恰好就看见缁宣打一间药铺子里出来。琴太太定睛一瞧,笑着指给月贞看,“那不是你缁宣兄弟么?怎么穿着和尚的袍子,难不成也要学你鹤兄弟出家不成?”

月贞循着她的扇子扭头一望,果然是缁宣,穿的鹤年的衣裳,便搭口道:“大约是穿的鹤年的。”

“他到庙里去了?”

琴太太笑着问,渐渐把自己问得疑惑起来,“是谁病了,他到药铺子里来了,像是来请大夫的……怎么放着咱们家常使唤的大夫不请,跑到这里来请个生人?”

一词一句也慢慢将月贞敲起精神来,她不动声色地落下帘子,笑着打着马虎眼,“大约是正好走到这里吧。太太要不要叫他?”

“算了,他估摸着有事要忙,你看他那心急火燎的样子……”

月贞不再搭话,随意地笑着,实则一颗心“突突”

地跳个不停。马车走出去一段,她暗窥琴太太的面色,见她慢悠悠摇着纨扇,那风徐徐地,似吹入她发怔的眼底。

这厢归家,琴太太还有些落不下心,将瞧见缁宣的细则前后思想了一番。到吃晚饭的时候,敛着两弯细眉对月贞说:“唷,是不是你鹤兄弟病了?”

月贞

端着碗,趁势点头,“我看多半是,鹤年病了,怕姨妈晓得担心,所以缁大爷才在外头请大夫给他瞧。”

琴太太跟着点头,“那可不能叫你姨妈晓得,鹤年就是你姨妈的命,要是给她知道,且不论什么大病小病的,她先就要急一场。”

正好惠歌也在桌上,笑着插嘴,“怎见得就是鹤哥哥生病呢?鹤哥哥自打小时候生过那一场怪病,就少见病的。大概是别的什么人病了吧,母亲不要担心。”

月贞早吓得没了胃口,忙笑着替惠歌拣菜,“姑娘,我和太太不在家这几日,家里头还好不好?你费心了吧?我看你眼睛底下有些泛青,是不是给哪个婆子怄得夜里没睡好?”

惠歌淡笑着答复,“没什么事,就是给岫哥和崇哥闹的,他们两个好的时候好得要命,打起架来也真是拉也拉不住。亏得两个都还肯听奶妈的话,要叫我去拉,岂不是百般费力。”

说到此节,琴太太眼睛亮了亮,端着碗看了惠歌两眼,其后眼内光便黯沉下去。她心里暗暗聚起疑云,却什么也未多讲,只将二人睃一眼,笑道:“快吃饭,吃了去将孩子们叫过来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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