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燃苍白的手指力度稳健,纹丝未动。
年轻的定军侯面无表情,如同一尊冰冷的恶神,冷冷道:“君父如何?我命又如何?谢氏二十一人,如今,血债血偿!臣谢燃,请陛下殡天!”
风卷起深夜的寝殿,纱帘作响,似有魂灵呼应。
谢燃维持着这个姿势……这个掐住当朝皇帝、亲生父亲咽喉的姿势……许久,才意识到庆利帝已经没有声息了。
他抬起双手,现自己的指节竟然在轻微颤抖,说不清是因为兴奋,还是别的什么。
庆利帝,在位几十载,就这么死了。
几十年前,他夺得皇位,是因为一名叫灵姝的异族女子。
他与她生下一子。
几十年后,物是人非,灵姝降下重灾,而这个孩子,长大成人后,亲手结果了生父的性命。
这算是造化弄人,还是自作自受?
谢燃无暇细想,也懒得去想。
他随手将那条勒死皇帝的白绫扔在龙床上,敷衍地作出庆利帝自杀的假象。
然后,他跪坐在案前。
模仿庆利帝的姿态,写一封罪己诏,一封遗诏。
庆利帝是个多疑的人。但他偏偏很怕死。人怕死,就总以为别人和自己一样怕死。因此,当他喂了谢燃毒药后,始终觉得自己性命无忧,哪怕被谢燃软禁时,恐怕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迎来了毙命之日。为假意卖好,竟把玉玺位置也告知了谢燃。
再加上多年来跟随庆利帝处理政务,仿得炉火纯青的字迹。
虎符、玉玺、帝王字迹十年,不知不觉间,谢燃竟然都已齐全。
谢燃写完那封罪己诏,为定军侯府正名时,心神一松,竟反而一阵晕眩,气息差点难以为继,喉头涌上一股血腥气。
“不行,还得再撑一撑,最后一会……”
他对自己说。
然后,谢燃打开了那卷遗诏,落笔。
“郁亲王皇四子浔,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
至此,自十八岁定军侯府灭门,十余年辛苦钻研,呕心沥血,终于报仇雪恨,同时无愧社稷,终究不负忠良亡魂、谢氏英烈。
谢燃将遗诏卷起,目光最后滑过“浔”
字,不禁低声自语:“……他其实也不一定会高兴吧。不过,无论是喜或怨,我都不会知道了。”
定军侯阂目,摒除杂念,握紧了手中的匕:“只差最后一步了。”
最后一步,是谢燃自己必须死。
庆利帝说的没错,赵氏满门,也算上了他谢燃自己。
而他死在别的地方别的时候,都比不上此刻死在这里有价值。现在人人都知道他趁庆利帝重病,大权在握,多半会怀疑这遗旨。
而若他谢燃索性也死在这里,倒像是庆利帝死前反杀奸臣,为赵浔继位的诏书多了几分可信。
算得上两全其美。
若如此,
君子不惜身
君子死社稷
谢氏家训,谢燃都做到了。
谢燃将赵浔送的那把匕抵在自己心口上时,是这么想的。
直到,一个声音骤然响起,嘶哑,似乎很冷,又似乎在压抑滚烫到要溢出的情绪。
“老师……你为什么不会知道了?”
这时候,谢燃才现,烛火摇曳,空荡荡的帝王寝殿门前,不知何时映出了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