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太后宫里的好茶,臣妾无福消受,就不贪这一口了。臣妾今日来,只想问太后件事。”
太后以眼神示意乐师退避,又一并遣散了在内殿侍奉的内监宫女,待众人去后,望着我的眼神冷下去,不咸不淡道:“皇后今日这气势瞧着很盛。”
我直视那道苍老的视线,直截了当问:“冯光培纠百官威逼皇上弑子,太后以为,此等行径该如何处置?”
太后眉心一阵耸动,很快就平复了,问我:“这是朝堂中事,皇后你怎么知晓得这样清楚?”
又警告我:“皇后,妇人当修贤德,朝堂中事尚且轮不到你多嘴。”
我不答她,就道:“冯光培笼络百官威逼天子,是为不忠;煽动百姓引京师动乱;是为不义;罔顾天子恩宠谋害君主幼子,是为不仁。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之徒,太后以为,皇上是否应该严办,以警世人?”
太后怒了,斥道:“皇后你听风就是雨,胡拉混扯,这张嘴又能说惯道,简直没谱没界!到底还是哀家往日纵了你,合该找个人教教你规矩!”
我从鼻端嗤笑出来:“臣妾对仁义之人,自然百般礼遇,至于下作人等,你若待他仁义,岂非对自己不仁不义?臣妾总不至于如此蠢钝!”
我以无限漠然的神情望着太后:“太后,人老就该安享余乐,黔驴技穷也该服输。一味钻营,只会落个浮生一梦,惹人诟病不说,只怕还要晚节不保。”
太后面上一阵抽搐,转而却笑了。
那样慑人的视线投向我,倘若那视线是实的,我必然早已被万箭攒心。
太后在睇我片刻后冷笑起来:“你很好!好得很!是哀家低估了你这张嘴!”
转而又道:“然而嘴皮子再利索终不抵事。皇帝从前是好的,近来越发受不得蛊惑,一味地听信人言,如今也该是拨乱反正的时候了。丞相所行不错,皇子中有双生,确属妖异之格,即便是哀家嫡孙,也不能不为社稷长远计而弃之。且他们能为夏氏江山而死,也属死得其所!皇后你这个生母合该与有荣焉!”
祥和宫正殿在烛火下流金溢彩,将眼前这个天下最尊的女子,衬托得愈发华贵无匹,却也溃烂如脓。
我在这满屋的金银堆砌中,几乎只能闻到一个垂暮老者的腐朽之气,这腐朽蔓延到宫室的角角落落,一如太后无所不企的意念。
我在这样的腐朽里,第一次全无怯意地迎上太后毒辣的视线,淡淡道:“护犊之心人皆有之,我只盼太后也能得尝所愿。”
再待下去已觉得腻烦,于是转身离开,
行得远了,依稀听到太后一声冷哼从殿内飘出来。
回宫后我问方合:“去查查,冯氏还对那味脆皮酥情有独钟么?”
方合微愣,旋即就应下了,隔天回我道:“宝芝斋那儿捎来话说,宫里月月会遣人去采买那东西。”
我点头,示意方合附耳来听,细语一阵后又对他道:“把话写纸上塞馒头里,随意丢京都小巷中让路人拿,我就不信传不开。”
方合赶紧应声去办。
夏沐烜一早下令京师封锁,因而疫病并未向外蔓延,且行宫距离京师有些距离,所以这儿一切照旧,人人心平气和度日。
然而这一夜,却是小回子连跑带奔回来,进殿来后,一脸惊惧向我道:“娘娘,可不得了了。”
我一颗悬着心的终是放了下来,想着该来的还是来了,就道:“什么事?慢慢说。”
小回子依旧胆怯,也忌讳,诺诺道:“奴才听闻,冯更衣昨夜起就高烧不断躺下了,像是得了…疫症……”
边说边小心觑我的神色。
彼时贤妃跟德妃也在,也听得惊惧。
对视间,还是贤妃先问:“人人都无恙,怎的偏就她染病了?莫不是瘟疫从京师蔓延来了行宫这儿?”
德妃道:“大约不会,否则京师必然会捎信来。”
我点头:“如今还是先由太医断诊。若确定是疫病,多半就要隔离了。”
贤妃德妃听得点头。
我让净雯唤卜太医去给冯若兰看诊,卜太医很快就传来消息,说冯氏确实有感染疫病之兆,这话一传开,顿时闹得人心惶惶,冯若兰越发惹人厌弃。
我便顺应众意,将冯若兰迁去了行宫最偏僻的凉萸殿,只留下从前常日伏侍她的几个宫人照顾。
如此又过去几日,闻得京师那儿街头巷尾疯传这么一句:冯妃霍乱,冯相奸佞,戾气尽出,世人皆亡。
这话传得沸沸扬扬,以至于都传来了百里地外的行宫,至于皇城里头有何动向,就不得而知了,倒是太后听了这句,又有头风发作之兆。
彼时我正抱着筠筠在玩,听了这么一番话,只付之一笑。
又问方合:“京师那边,可照着我说的,把那药混在糙米馒头里散出去了?”
方合笑着点头:“娘娘安心,已经照办了。然而糙米馒头粗糙,也就乞丐会捡着吃。”
我点头:“有人捡着吃就好。”
很快就到了九月里。
这一夜正在哄孩子入睡,外头一迭连道万安的声音传进来。
我不料夏沐烜会披星戴月赶来,正要起身去迎,那头夏沐烜已经进殿来了。
见我手抱治儿在哄,夏沐烜伸手示意我不必起身,边走边轻声道:“安坐着吧。”
夏沐烜近前来,在我身边榻上躺下,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揉捏眉心,像是疲倦到了极致。
我赶紧让净雯端上来小厨房一早炖下的无花果杏仁汤,推一推夏沐烜:“一路赶来劳累,用些汤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