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得趣,太后撑不住笑,我少不得赔笑。
出了颐宁宫,背心早已湿透。天气虽已入秋,风一吹嗖嗖范冷。整个颐宁宫在浓荫蔽日下,越发显得阴寒森冷。
冯若兰的沉寂渐渐不再为宫人津津乐道,在这异样的平静中,中秋降至。因着诸王在京,夏沐烜的意思是要大办,我自然得照办。
这一日正在翻看印寿海差人送来的礼单,方合近前来悄声向我道:“娘娘,冯氏这几日不知不觉问内务府要了不少兰花去,奴才瞧着不大寻常。”
“兰花?”
“是,印公公那头来的话,说新培的十多盆兰花都被搬尽了。”
这个季节并不是兰花遍地盛放的日子,新培的几株,多半是为了投夏沐烜所好,如今尽数被冯若兰要了去,怎会毫无缘故?
虽说冯若兰如今尚在禁足中,然而中秋那日阖宫欢庆,她那禁足是否会解,不到事情临了,谁料得到呢?
方合眼中隐约有焦虑神色,我没立即吭声,只直直望着他,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那一手临摹技艺,能到今日这大成地步,花了不少年罢?”
方合愕了愕后,垂下眼皮讪笑:“奴才那不过是雕虫小技,让娘娘见笑了。”
我摇头,神情郑重起来:“这你不用谦虚。那样的手笔,没个十来年,想来是成不了的,我日日练字,自然明白。”
方合依旧讪笑,也紧张。
我将手里的礼单又翻过一页去,偶尔在眼角视线里瞥他一眼,见他神情拘束前所未有,终是不忍心,轻声道:“我如今还能全心信任的人,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脸一侧直视他:“别让我后悔。”
方合跪下,叩首后迎上我的视线:“奴才誓死效忠娘娘!”
他的神情是坦然诚挚的,由不得人不信,我半晌后点头:“起罢。有些事你知我知就好,不必告诉任何旁的人,明白了?”
“奴才省得。”
中秋夜宴设在了紫宸殿,紫宸殿寻常并不设宴,只中秋除夕这样的大日子例外,郑重热闹可以想见。
在一殿的歌舞升平中,仿佛整个重华宫也有了那么点人月团圆的喜乐美好,然而我心中再清楚不过,不过都是错觉罢了。
因是半家宴性质,宴上只有宫中女眷,寡居的荣王妃跟荣王一双儿女,外加各藩地王侯。
宴开后,先是我跟夏沐烜率众向太后敬酒,继而就是皇子皇女向太后磕头讨赏,一派天家和睦的融融之态。
吃了半晌酒,太后困乏先离了席。
赵氏、珞容华、顾氏因着前番的事被牵连,罚了闭门思过一月,此番出来,赶巧碰上这样的大热闹,倒一反既往乖觉起来,收敛得全不似平日的嚣张模样。
我假借与贤妃闲聊,凑近她低声道:“我瞧这情势不大对劲。”
贤妃睇我一眼,那一眼多有了然。
说话间,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赵氏举着酒杯近前来,一双丹凤眼颇具风情,视线只落在我身上片刻,复又投向夏沐烜,道:“臣妾前番糊涂了脑子,冲撞了皇后,这一月间痛定思痛,日日抄写诗词经文以求皇上宽宥,亦不忘时时为皇上祝祷。如今见皇上圣体康健,臣妾就安心了。皇上可不要再生臣妾的气了罢?”
说完屈膝要跪。
赵氏虽比不得杨妃那样恣意妩媚,然而体态婀娜,肌肤亦白,此番摆出一副可怜模样,夏沐烜重罚过后到底心存不忍,伸手扶她一把:“你能知错就好。”
侧脸看我,我只平和笑:“是啊,知错能改,也是好的。”
夏沐烜颇欣慰,笑着握一握我的手腕。
那头珞容华亦托着酒杯近前来,谦卑着神情屈膝:“今夜乃中秋月圆夜,臣妾唯愿皇上安康万福。”
她身量不算高,身量倒纤侬合度,最好就是肤如凝脂,俨然一个娇小美人,难怪夏沐烜赐了她“珞”
的封号。
相比赵氏冲动,珞容华要含蓄精明太多,否则上回就不仅仅是被罚俸一年这么简单了。
她来敬酒,夏沐烜就笑着举杯饮了。
这只是开始,敬酒一轮后,赵氏嗔道:“臣妾听闻民间有中秋拜月的习俗,只是不晓得灵不灵验呢?”
珞容华一壁为夏沐烜斟酒一壁吃吃笑:“臣妾亦听闻嫦娥是在八月十五奔去的月宫,可惜了那样的倾世美人。”
夏沐烜今夜喝了不少,隐约已有五分醉意,听她二人一人一句软语得趣,嗤地一笑:“这有何难?朕带你们去往观景台眺月就是。”
紫宸殿本就居重华宫高处,观景台又在紫宸殿顶,正对华清池,是观景的绝佳所在。
夏沐烜兴致盎然,伸手过来牵我的手:“皇后随朕一同去。”
他神情暧昧,我不由得尴尬,忙以言语缓解:“臣妾倒不想扫皇上兴致。”
视线扫过殿中众人:“只是撇下一众王侯内眷独自离去,到底有失天家礼数。”
夏沐烜想了想,点头了:“那就让众卿随同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且观景台的风景再毫不过,寻常只怕见也见不到。”
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随同着一道起身。
登上楼顶,即使先前没有赏月的心思,此刻也不得不感叹,这重华宫紫宸殿的观景台果真名不虚传。
中秋的月色是极好的,漫天挥洒下,华清池的粼粼波光堪比满天星辰,天与地一线相接,灿然动人心魄。暖风送来华清池凉爽一泓,带着月色下烟波浩渺的清气缭绕和清甜桂香,将整座殿宇蕴染得如同仙境般,渺渺然难以尽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