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稍稍一愣,玄机明白过来绮蓉就是蓉嫔了。
这么看来,夏沐烜多少还是惦念着她的好的。
想了想,道:“皇上能这样顾念旧情,也是六宫的福分。下毒谋害皇嗣到底不是什么见得了光的事,确也不该太过张扬。”
“朕也是这个意思。”
我缓一缓神,又道:“然而瑞芬仪到底因蓉嫔失了孩子,且又罪证确凿,皇上若还想赐她一份哀荣,只怕瑞芬仪那儿到底要伤心了。”
他一向心思深,如何不明白我这话里的意思?
然而我看他剑眉微蹙,似是还有些犹疑,转念一想,就有了主意。
“其实臣妾这些日子瞧着,蓉嫔当真是个标志人儿,皇上会格外怜惜些也在情理之中。”
夏沐烜嗤地一笑,伸手捏我鼻子:“胡说什么?朕只是觉得她就这么去了,实在有些可惜。不过到底是她有错在先,朕不降罪姜氏一门已属分外开恩。再赐下谥号,即便你不反对,太后那儿也没法交待,还寒了生者的心,到底余珍是因为她没的孩子。”
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吃吃一笑,暧昧不明地抚一抚我的脸,道:“方才你赞她标志,朕闻着怎的有些酸?”
他的呼吸乍暖乍冷,像这个时节的小雨,打在我脸侧。
我窘极地推一推他:“别闹。”
“哪里闹了?朕问你话竟也不答,当真矫情得可以。”
“皇上老是这么爱冤枉人么?臣妾只是想着,蓉嫔的事其实也不是毫无转圜余地。只须待此事过得久了,顶好瑞芬仪有了一儿半女,蓉嫔死者已矣,届时皇上若想寻个由头再行追封,多半也无人反对罢。”
“是个好法子,也得周全,还是你最体贴朕的心思。”
夏沐烜目中有深深的笑意,牵了我的手过去,一根根亲吻我的手指:“这样费神为朕着想,让朕怎么谢你才好?”
我情知他今日心情极好,且自己也高兴,不由得笑着嗔他一记:“皇上再不要冤枉臣妾就是了。”
原只是随口一句,他倒郑重了神色,目中有郁色一闪而逝,搂着我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语气颇郑重:“朕答应你,往后再不惹你伤心了。你就安心静养,把孩子生下来,朕一定好好栽培——”
这是多要命的话,我大惊下也顾不得礼仪,伸手按在他唇上:“臣妾倒希望是个女儿,女儿贴心。”
夏沐烜笑着朝我挤一挤眉眼:“也是。也像你这般能言会道,不得气死那帮无知腐儒么?”
我忍不住啐道:“越发胡说了。让人听见了像个什么样子呢?”
说完也觉得这话没个礼数,正要再说。夏沐烜却笑了:“像个什么样子?朕说的话谁敢妄加非议?”
说完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往屋外走:“总待在屋子里不好,朕带你去后院赏花。”
我大惊下也不敢挣扎,只好一迭连劝:“皇上快放下臣妾罢。这样实在于理不合。”
“怕什么?咱们自己做自己的事,由得他们说去。”
他这样轻狂的样子实在少见,见他心情好,我也不忍拂他兴致,只能任由他抱着去了后院。
蓉嫔的死,就像投入华清池的一粒小石子,沉得快,甚至没留下任何一丝涟漪。
一夜之间,仿佛再无人记得那个爱着一身天水碧的美丽女子,更无人为她伤感。
随之而去的,还有她得宠那些岁月里各宫明里暗里的愤恨嫉妒。
她就像葬身在这朱墙绿瓦内的任何一缕芳魂,死者已矣,再对别人构不成一点威胁。
每每想起她,我总禁不住感叹。
似乎是在感叹一个女人生命的短暂,又像是在感叹命运的无常。
就劝我:“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娘娘悲天悯人本也不错,如今到底有着小皇子呢,娘娘该放宽心才好。”
巧馨也一迭连附和:“是呢是呢。从前也不见她多敬重小姐,又是太后厌弃的人,不值得小姐为她伤神。小姐只想着嫡皇子就是了。”
我失笑,珍惜地抚着小腹,倒也无语了。
如此日复一如,时移世易。
瑞芬仪的小产,蓉嫔的死亡,再不是宫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因为我这个皇后怀孕了。
皇后有子,后宫自然震动。
然而这样的震动是暗潮汹涌,又经人刻意粉饰,在这样的粉饰太平里,一切依旧平安和乐。
乾靖九年的这个初夏,后宫如此平静,平静得近乎波澜不惊。
宸妃辗转榻间,病情反复,仿佛总也好不全,杨妃有了近六个月的身孕,身子已不再轻便。
夏沐烜不去她二人宫里,倒是来我的静德宫越发频繁起来。
时光飞逝,就在这刻意粉饰的平静中,我的小腹开始显山露水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各宫宫人们一哄而上的热情跟巴结。
太后听闻我有了身孕,分外高兴,燕窝雪蛤日日不断往静德宫送,又嘱咐我好生安胎,宫中琐事再不必操心,自有竹息她们搭手料理。
皇后有喜,太后高兴些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夏沐烜会一反常态这么高兴,甚至遣了印寿海日日给我送稀奇古怪的东西,间或是些小玩意儿,间或是些吃食,虽不是多名贵的东西,却格外贴心,好得几乎让我始料不及。
我的隆宠,仿佛一夜间就到了惊涛骇浪的顶峰。
然而这样明显的偏爱,非但不让我高兴,反而让我倍感头痛。
事实上,别说如今夏沐烜很看好我这一胎,即便没有他的亲眼有加,这孩子也免不了要成为众矢之的。
到底大夏历来奉行嫡长子继承制,倘若我这一胎生男,他日竞逐皇帝宝座,这个孩子…必然会是所有人的一大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