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进派出所,哦,应该是第一次被“带进”
派出所。在乡政府工作期间,倒是经常出入于派出所,不过那是为了找警察同志喝酒,不算数的。进去了,我才知道人民警察有多威风,那跟外边所见所闻大不一样啊。在那里面,他们甚至有权力管人们是笑是哭,你要哭,他偏叫你笑,你要笑,他说不行就不行。我说我不是犯罪分子,我是来作证的,警察同志说:“犯不犯罪,你说了不算。”
我问谁说了算,他说:“法律。”
我就茫然,双股打颤,因为他说出这两个字时,握紧了拳头。
我后悔跟常占美一起喝酒。我有一个奇怪的发现,只要跟常占美黏糊在一起,总会发生点什么意外的“惊喜”
事儿,西京游兵马俑游出了个“宋熙宁”
的笑话,回到县里请他喝酒竟然喝进了派出所。还有我蹲点的高家寨子,早晨发生点什么事儿,晚上杜胜友就知道了,而且知道得一清二楚,比如翠花家请我吃了只鸡,刘来喜送我几斤胡麻油,谁家女人跟我眉来眼去嘻嘻哈哈,我上过谁家的炕头,恰恰那家的男人不在家,这些事杜胜友知道得比我这个当事人还清楚,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他又不在现场。退一万步讲,他是我的领导,从关心部下搞好工作上讲,他知道了就应该给我提个醒,相反,事前他假装不知,不闻不问,后来折腾出刘二麻子姑娘怀孕的事,他忽然间异乎寻常的关心起来,准备调查处理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不是关心我,这是变着法儿陷害我。老邢说,杜胜友每年总要处理一两个干部,不是处分就是调离岗位,而他处理或调离的干部都是能力强肯干事的。我愕然,问老邢:“为什么这样?”
老邢说:“能力强的有威胁啊。”
我恍然大悟,我是杜胜友的威胁了。我的那些事儿王百生一清二楚,他老人家是绝对不会胡说八道的。其他的,我就跟常占美讲过,那是喝酒扯闲话时当笑话讲的,他不是也蹲点吗,两个从天之骄子跌落到人间的年轻人坐一起吹牛,喝多了什么古怪离奇的话讲不出来?幸亏我的人缘不错,事儿一出,王百生、翠花和刘来喜几个榔头棒子的提上,跑去收拾刘二麻子,逼他和他姑娘说实话,原来是他姑娘打工时谈了个男朋友,一不小心把肚子搞大了。刘二麻子磕头作揖说没想给“小程同志找麻烦”
,加上老邢四处斡旋,几位副书记、乡长副乡长不愿给杜胜友当枪使,杜胜友才退却了,把责任推给他那位秘书,说秘书散布谣言,破坏团结,调离了息事宁人。
这是大学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啊。
真是不经磨难难成人啊!
我开始怀疑常占美,他就是隐藏在我身边的,至今未被发现的“赫鲁晓夫”
。所以,从派出所出来,我暗自下了决心,以后跟他少来往。
可是,没过多久,我发现不跟常占美来往还真不行的。因为我住县城里,董洁茹就三天两头的往我家里跑,来了就赖着不走。想想,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她一进门就嘻嘻哈哈的又说又笑,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那声音大得吓着了隔壁邻居家一只名叫“花花”
的小母狗,那小母狗不吃食了,气得邻居家女主人堵在我家大门口讨要说法,骂了两个多小时的街,我赔了两百元“花花”
精神损失费才算完。
最近一段时间,董洁茹俨然是我家里的女主人,主动承担了我们两人的买菜洗菜炒菜的事,还不是悄悄的来,下了班去买菜,一路见人一路打招呼,生怕隔壁邻居不知道她跟我有关系似的。渐渐邻居们真以为我跟她谈对象,见了我就说:“小程,你女朋友真能干。”
我解释是同学,不是女朋友,邻居们不相信,说我谈个对象跟搞地下工作似的,神神秘秘的。
百口莫辩啊,我只能叫常占美来帮忙了,他不是暗恋董洁茹,想追求董洁茹吗?只有他出面合适,能解决这件事。
一个电话,常占美就屁颠屁颠来了,他一点不记得前几天进派出所的事,也不顾忌他把我出卖给杜胜友,电话里高兴的直嚷嚷:“哥们,我这儿有几瓶好酒,李家店老村长送的。”
我不想在酒店里吃饭喝酒,我怕再来个光头,一板砖下来又得去派出所做笔录受教育,我讨厌看见那些板着脸孔的民警,好像谁欠他几百块钱似的,不是人民警察么?为什么不能人性化一点,难道为人民服务只是说说?
上次那件事情发生后,单位上几个领导已对我有看法了。这也不能全怪他们,我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被乡政府退货,现在又跟光头们半夜三更打架,想想实在有问题。好在我们那位吴局长是父亲当年的秘书,父亲调市里前提拔他当了局长。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他没批评我,只是打了个电话,告诉父亲“寒雨在外边喝酒打架了”
。父亲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敢打架,电话里问了几句,明白过来跟我探讨一个严肃的哲学问题,就是一个人该交什么样朋友的问题。俗话说的“跟什么人,干什么事”
,父亲说,走夜路的人免不了要盗墓,守仓库的人难免会偷东西,不是他们本质坏,是环境改变了人性。我相信他还有下一句,“跟女人在一起免不得要上床”
,可惜他没说出口。我爷儿俩达成一致意见,少跟常占美来往。母亲听见我打架了,吓坏了,连声喊我赶紧去市里,她想看看儿子是不是少了那个零部件。紫嫣听了惊叫:“哥,你都敢打架了,真像个男人。”
什么真像个男人?哥本来就是个男人。
我告诉董洁茹常占美要来,她有点不高兴,撅起嘴说道:“他来干什么?”
我说:“大概是想来看看你吧。”
董洁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笑着说:“你是怀疑我跟常占美有什么关系吗,那你想错了,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噗嗤”
一笑,说道:“我一点都不怀疑你跟常占美有关系,是常占美想跟你有关系,他放不下你,他人在乡下,心在城里面,都得相思病了,他来了你要好好接待他。”
董洁茹听了默默不语,神情落寞,菜刀在案板上当当响,眼睛却没看手底下。我想说句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有点尴尬。这时大门梆梆响几声,董洁茹好像被吓着了,身体打了一个哆嗦,就听她“哎哟”
一声,刀切了手指。我转身去开门,来的果然是常占美,他笑呵呵进来,嘴里大声嚷嚷:“他娘的什么天气,不下雪干冷干冷的。”
我长舒一口气,接过他手中的两瓶酒,喊他赶紧去给董洁茹包手指。
还是喝醉了,连董洁茹都喝醉了。
常占美喝醉了就激动,连哭带喊,一口一声:“玲玲,我的爱啊。”
抓住我的胳膊使劲儿摇,喊道:“程寒雨,我的心死了。”
董洁茹“咯咯”
笑道:“一个人一辈子心能死一次,那也是很幸福的事啊,有些人的心一辈子都死不了一次,那才是最悲催的事。”
常占美听了转身过去,抓住董洁茹的手,眼泪巴巴,伤戚戚说道:“洁茹,我那么爱她关心她,她要月亮我绝不给星星,可她说跟我断就真的断了。女人的心,真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