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在李夕持的别院里醒来,郑长吉的身体就在迅速的恢复中。他听说了发生的一切,既惊愕又愧疚。等到能够下地行走後,立刻就去找了沈赢秋。
两人一夜也不知谈了一些什麽,第二天大早,郑长吉便离了那间草庐,不再回来。有传闻说他去了大漠,但李夕持留在大漠的探子却没有传回来关於他的任何消息。
探子是李夕持安排在大漠里,专门用来观察燕染的动静。毕竟作为一个曾经的掠夺者,李夕持暂时觉得还不宜亲自去到大漠上。可是透过探子的回报,他依旧能够知道燕染生活的点点滴滴。
经过将近一个多月的跋涉之後,护送的车队顺利地将燕染送回了百刖的故地。那里,是一片百废待兴。燕染将李夕持暗中放在他车上的金银钱帛如数拿了出来,让重返旧地的百刖人整修家园,购买家畜置办家业。可他却主动放弃了百刖王储的身份,只与夏枯隐居在沙漠深处的一间小毡包中。
沙漠上的日子是平淡而贫瘠的,春日时常会刮起的沙暴也全无杨柳依人的柔顺。但是生活在这片干燥的土地上的燕染,却显得比从前都有活力。
在探子回报的信函中,写著回到沙漠後头两个月里,燕染和夏枯每天早晚都会到距离毡包几百丈远的绿洲挑水。他们养了十来只羊,都是半瘦不肥的样子。另外还有一大片的仙人掌地,用来酿造仙人掌酒。
吃酒放羊,这样的生活,便是燕染的全部。
每次放下密函,李夕持的眼前总是会出现那样一副景象。
他以为自己会就这样一直在远处,默默地关注著燕染的消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放任燕染流落在视线可及的区域之外。
但他以为自己起码能够忍耐几年,可老天爷却似乎比他还要性急,这才过了八个多月的时间,探子回报的事情就让他坐不住了。
从入秋开始,燕染就突然减少了外出活动的次数。不仅早晚不去打水,连羊群都雇了专人去看守,仙人掌地则几乎都交给了夏枯,而百刖的大夫也开始进出他所住的毡包。看这样子竟然像是得了什麽急病。
接到信报,李夕持陡然紧张起来,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燕染旧疾复发。他随即想到百刖百废待兴之际,物质应该匮乏,便立刻命人找了大夫,将以前燕染吃用过的药丸重新配了许多,命人快马兼程,一路送去大漠。
这之後又过了几日,探子新的信函还没有送到,他便已经又按捺不住。心想著反正送药过去这件事已经暴露了探子的存在,不如干脆亲自过去看个究竟,也好过在这里牵肠挂肚,放心不下。
於是涟王爷李夕持当夜便换了装扮,与一骑轻装出了都城,一路向大漠而去。然而半路上却收到了探子最新的报告,说燕染被郑长吉与另一个看起来同是百刖一族的青年从毡包里接走了。
李夕持不信,他快马加鞭,依旧跋涉了十多天终於来到了大漠,并找到了燕染曾经住过的那个毡包。
果然人去屋空,只有屋子外面依旧茂盛的大片仙人掌地,仿佛在证明著燕染曾经存在过。
没有踪迹,没有线索。他仿佛一下子从人间消失了。李夕持又硬著头皮在百刖全境搜寻了一遍,然而所能得到的消息,就是燕染被百刖的神医姬申玉领去了别的地方。
而这一去,便如同石沈大海。
在遍寻不著的失望与担忧之中,李夕持回到了大焱,此时距离他出门,已经又过去了三个月。
转眼间,又是隆冬时节。都城里如期而至飘纷的大雪,令李夕持恍惚又回到了去年的雪天。
去年的那个大雪天,燕染来到梦笔轩。而今年,涟王府却显得冷清了。
套壶里的酒依旧是温的,但李夕持却无心啜饮。而在这时候,後花园里忽然刮起了一阵微风,吹得树上的积雪扑簌簌一阵狂舞。
李夕持觉得有些寒冷,正想起身关上窗户,却忽然看见远处一片白莽莽中隐约走来一个人影。青绿色的衣袍在寒风中飘舞,看似单薄,却极有风骨。
王府要地,岂是寻常之人随便能够闯入的?
李夕持心中诧异,不觉起身去看。而那身影也恰是向他走来,很快便穿过了雪雾,来到屋外。
“赢秋!”
李夕持惊讶地叫道,“你竟会主动来王府?还穿得如此单薄,究竟是怎麽回事?”
沈赢秋在廊前立定了,他是穿过风雪而来,可发上却没有半点落雪。
“王爷,沈赢秋今日前来,算是与王爷道别。”
他这样对李夕持说道,“数月前,殷山的智真道长路过草庐,他为我卜了一卦,说我有出世之相,而我与他一番清谈之下,心中也有所顿悟,便已决定舍弃红尘,一心问道求仙。”
说著,他便略点了点头,转身道别,又将手里执著的器物轻轻一甩,原是一柄玉麈尾。
李夕持将见一派风骨,俨然已不在尘世中,忽然又想起从前他还在王府里的时候,那一幅冷傲,直爽的样子,心中不觉得一阵发酸,
李夕持将见一派风骨,俨然已不在尘世中,忽然又想起从前他还在王府里的时候,那一幅冷傲,直爽的样子,心中不觉得一阵发酸,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也只有这一个办法离开他的掌握了。”
听见他这麽说,沈赢秋的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可他并没有回头,一直一直向前走著,而当纷飞的大雪最终将他的背影掩盖之前,一缕似有似无的声音,却传到了李夕持的耳朵里。
“爱做恨时好突唐,伤人终也遇情殇。忘仙乡里饮一杯,何须莽莽觅大荒。”
李夕持心头一怔,似有所悟,再去看那茫茫雪地里,却哪儿还有沈赢秋的踪影?
这一整天,雪越下越大,积在庭院里,竟比一年多前的那场更深了几分。自沈赢秋离去之後,李夕持便反复揣摩著那雪地里传来的四句话。
他本不是俗人,很快就明白,这前两句是说自己曾经伤害过燕染,如今同样受到了情感上的打击。
然而後面那两句,又是什麽意思?
李夕持细细思索著,但是直到雪霁了,他还依旧坐在窗前,愁眉紧锁。
忘仙乡里饮一杯,饮一杯,是让他去喝酒麽,可是借酒浇愁,又会有什麽用?
案上,套壶里的酒已经凉了。正巧小秋推门进来为暖炉添炭,他一眼便看见了桌上分毫未动的酒具,心中也是一阵黯然,便大了胆子问道:“王爷,您不喜欢仙人掌酒了麽?”
仙人掌酒?李夕持一愣,心中突跳。
“你从哪里弄来的酒?”
他追问道,“仙人掌不是这里随便能够弄到的。你是从什麽地方买的酒?”
小秋被他下了一跳,忙回答道:“是、是王爷回来之前几日的事情,城东边开了一家酒肆,专门买这种酒。那天有个百刖打扮的俊美青年,将一坛子酒送给总管。总管找人试尝之後就让我烫了一壶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