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又动起火来了。”
碧鸳轻笑一声?,挨在榻那端坐下,忽然一声?“母亲”
,使半黑中生出一股祥宁亲昵的气息,“那丫头也不算是奴才,是因为母亲喜欢她?才留她?在跟前,虽领着?一份钱当着?一份差,可又没有?签契。人家人还是连家的小姐,听说她?父亲眼下就要?升做县丞了,从此人家也是正经的千金小姐了。一位能读书会写知书明理的千金小姐,甘愿在母亲跟前丫头似的服侍这些时日,可见?她?是真心敬重母亲。难道人家连家养活不起她??就是不做县丞,人家家里也不缺她?一碗饭吃。”
老?太太和她?说起来倒心平气和了些,“她?到咱们家来的时候是什么光景你不知道?原是凤家大爷的小妾,怕给正房奶奶欺负死?了才跟着?二?奶奶躲到咱们这里来的。凤家家孝不要?她?,她?情愿留下来服侍,我原当她?是心高气盛,想留在咱们家做个管事?的人,没承想她?心高得如?此,我现?今才晓得她?打着?什么主意。”
“甭管她?心里打什么主意,到底是入了您的眼。何?况那没主意的姑娘您也未见?得喜欢。母亲为镜儿想想看,他将来是要?一心扑到仕途上去的,就跟二?哥哥一样,家里自然要?有?一位能干的奶奶。二?哥哥吃亏就吃亏在没讨到一个能干有?主意的太太。”
碧鸳说着?,眼睛里放出一丝轻蔑。
老?太太横过眼,吭地咳嗽了一声?,“说镜儿的事?,又扯上你二?哥做什么?你二?哥的事?你少管。”
碧鸳旋即乜来一眼,嘴皮子蠕动两下,没出声?。而后慢慢重新笑起来,“母亲就当是看我的面子,就应了他们。我这辈子就那回求过母亲一次,您也没应,如?今权当是应的我。”
等了等,不见?老?太太应声?,她?便起来走到她?跟前,待要?捉裙跪下。老?太太一看这态势,忙挽住她?的胳膊,“你这是做什么?”
碧鸳冷清清笑道:“母亲这一辈子没真心疼过谁,爱过谁,连我也没敢指望得到您老?人家什么疼惜,大家这些年?都是敷衍着?就过下来了。这事?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镜儿的婚事?您也未必是真心替他操心,什么丫头不丫头,清白不清白的,您是真在乎这些?您不过是跟他们赌气,一定要?人事?事?听您的话称您的心。可俗话说,不如?意事?常有?□□,不如?卖他们个人情,也卖我这个做女儿的一个情面。”
一席话说得老?太太脸上痛心起来,只觉满腹冤屈说不出,化?为低低喃喃的一句,“你真是个没良心。”
便沉默下去,想着?许多事?,几乎要?哽咽,“竟说我不疼你?我还要?怎样疼你才算?”
碧鸳拨转着?多宝串,眼皮冷翻到一旁,少不得把往事?翻腾出来,“既说疼我,做什么一定要?把我嫁到那郑家去?我当初求了您多少话?跪了您多少回?您一点也没见?心软,亲生的也好,不是亲生的也罢,您待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都是一样的心肠硬。”
屋里愈发黯黯阴阴的,老?太太可以放心地把脚轻轻跺一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哪里办错了?就是错了,也就是看走了眼。就是不嫁郑家,也有?张家王家李家要?嫁,横竖没有?姑娘大了不出阁的!再说听见?你在郑家不好了,我拼着?这张脸不要?,不也把你接回家来了?长?留个出了阁的姑娘在家,你出去问问,谁家有?这样的事??还说我不疼你!”
还记得那时她?气势汹汹赶到郑家和人说:“我女儿不能给你们家生养子嗣,是她?无能,你家要?休她?,我做娘的也没道理替她?说话。不过我把话撂在这里,我们池家不是养不起姑娘,一辈子养她?在家我认。你们要?写休书只管写,谁怕?”
那还是她?一生中作为女人作为母亲最光辉的时刻,现?在想起来也还是怀念。
碧鸳想来也无可挑剔,只得咽下气道:“镜儿这事?,母亲就依了吧。”
老?太太向上翻她?两眼,仍咕哝,“你二?哥家的事?你少管。”
继而又歪下脑袋,气道:“
是镜儿请你来劝的还是你二?哥请你来劝的?”
碧鸳陡地把胸口喘两下,冷笑一声?,“我见?得着?二?哥哥么?他回来这几日,家里的人相干的不相干的都见?过了,就只没去瞧我。”
“那才好!”
老?太太嘟囔着?嘴,又像怕惹她?生气,声?音始终放得低,“一辈子不见?面才好。”
碧鸳想吼不能吼,脸上渐渐褪了血色,怀着?股气掉身走了。
老?太太一直盯着?她?那瘦条条的背影出去,唯恐她?生了气闹。她?这女儿是自小给她?宠坏了,面上看着?温柔听话,可一旦拗起性子来便是要?死?要?活地闹。年?轻的时候就常闹得她?这为娘的不得安生,成日悬着?一颗心,倒是这几年?她?吃斋念佛,岁数也大了,才见?好许多。
却也不敢过分掉以轻心,到底二?老?爷回家来了,兄妹俩近近地在一处,谁知哪日又挑动起她?哪根筋,少不得又要?生要?死?地折腾起来。因而老?太太左思右想,旁人的事?和自己?生的女儿比起来,都不算顶要?紧的大事?,便将池镜的婚事?应下来,也算称一回碧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