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青墙外,闻着从院内飘出来的淡淡檀香气,感受着这与整座绮丽堂皇的公主府不同的清悠宁恬,如世外桃源一般,特例独行地存在。不用人进去,只要站在这里,多么繁乱的心,都会平静下来。
传到院外的不只有竹的香气、檀的香气,还有清空逍渺的箫声缠缠绕绕地飘出来。
这箫声太过空灵,竟似不含一丝感情,只是纯正地展示箫这种乐器,把它能演示出的最美声音,带给这个世间,完全没有吹奏人自己的情感。
细细品来,倒也有些佛心造诣了。
李荣享的箫吹得也是极好,如梦似幻,引人沉醉,却与院子里的主人风格完全不同——李荣享要得是人箫合一,院中的这位大概只是一种消磨罢了。
一曲终了,长乐也待离开,哪怕前世见过一面,她亦实不知该与院中之人说些什么,能有勇气走到这青墙外面,已是进步了。
“我们回去吧,留夏,”
长乐带着留夏刚转过身去,身后角门传来开门的声音,清脆的少年声音说道:“请问您是小公主吧?请您留步,我家公子想请您进去喝杯茶。”
长乐忽闻一惊,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角门微开,中间站着一个穿着淡蓝色粗布僧衣、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沙弥,正双掌合实冲她行佛礼。
她站在外面,菩提院里的人却已知晓,足可见她娘布在这小院周边有多少暗卫了。
吃惊归吃惊,既然菩提院里的那人请她了,她也就没有什么可回避的了,该见总是要见的。
长乐把留夏留在了院外面,“我自己进去就行,你在外面等我。”
留夏有些担心,想要跟着,长乐执意不肯,安抚了留夏几句,随着在门口等着的小沙弥进了角门,入了菩提院。
菩提院在公主府西面独成一座小院,并不算大,简简单单的三进院子,这一路走来,并不见几个仆人,整个院落安静得几乎没有杂音。中间那进以院中那棵巨大的菩提树为中心,建的花廊,布满香竹。
长乐进来便看到,院子的主人盘膝坐在铺着厚垫子的菩提树下面,手里还拿着刚刚吹奏过的竹箫。
见着长乐进来,他缓身站起,从菩提树下迎着长乐走过来,顺手把手中竹箫放到路过的石桌上。
这人身材瘦高,留着很长的头发,漫过腰迹,用一条白色的粗布丝带随意地拢在脑后,身上穿着纯白色的长棉袍,外罩一件乳白色粗布外袍,宽宽松松的,不见一丝束缚。
长乐估计这着衣风格,云王爷应该十分喜爱。雅,非常素雅,古晋遗风也诉不出的雅。
这身装扮穿在别人身上,就像是吊孝一般,或是附风庸俗的做作,偏偏穿在眼前这人的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说不出来的自然流畅。
长乐还记得前一世,她仅见过这人的一面,这人也是这样的打扮,却比现在的神采黯然许多。见着她娘的遗体,那张平静的脸上也说不出有多么悲伤,却已是心死的模样。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
“你是长乐吧?”
在长乐愣神时,那人已先开口,他声音温和,不是着意带出来的温和语气,而是天生的,天生就是这样口气说话的人,“我姓周名灼……”
后面好像要缀上什么,像怕是唐突了,终于没说。
长乐很自觉也很心甘情愿地替他接上,“是,周叔叔,我是长乐。”
那人听长乐叫自己‘叔叔’,俊美的眉眼露出淡淡的笑意来,春风拂面的温暖。
他的年纪应在三十五、六岁了,面目看起来却只像未及三十,岁月在他的脸上并未留下什么痕迹,他依然俊美得如不涉世事的青年,人世几多沉浮,他经历颇多,却仍有初心,令人喟然。
菩提树边有石桌石椅,周灼请长乐坐下来时,引长乐进来的小沙弥已经摆好了一应茶具,还配了点心和水果。
“这茶是我在寺里自己栽种的,随你母亲下山后,我带了些过来,你尝尝可吃得惯,刚入口时略有些苦的,吃得几口过后就有甘甜回味了。”
周灼沏茶的手法,极简约,省略了茶道中的许多步,几乎是沏水泡茶直奔主题。
长乐接过周灼递给她的茶杯,略有失神,她想起上一次认认真真的喝茶,还是在云王府,李荣享那杯与众不同的醉茶。
想到李荣享,品一口周灼递来的茶,却也不觉得苦了,只舌尖微微有些发涩,等着再喝一口下去,真有一股甘甜从舌根返了上来,却不是茶味,倒像是一种药草的香气。
几口下去,胸肺自带一股清爽的气来,觉得无比通透。这真是好物,若能要些走……可给李荣享送去。他有哮喘的旧疾,饮这茶最好不过了。
“这味道真是特别,这是什么茶?”
长乐大大的眼眸,在茶杯后面望了出来,若是要不到,总要知道名字,可以自己种或是买呢。
“无根,尸弃佛偈曰:身如聚沫心如风,幻出无根无实性。”
周灼做了一个双掌合实的动作,自然流畅。
长乐觉得要是没她娘搅和着,她这位周叔叔或许真会长伴佛前了。
只是这名字,长乐有点挠头,一听就知道是周灼自己起来的,那这茶肯定也是周灼自己研制的,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那种。哎,想去外面找是没戏了,还是厚着脸皮要吧。
“嗯,真是好名字,虽然我听不太懂,”
长乐乖乖地做了一个未及笄少女该有的可爱神情,“这茶好种吗?周叔叔教教我好不好?”
长乐专注着周灼的瞬间,周灼有片刻恍神,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其华,其华也是这么说的,“你做的糕饼真好吃,教教我好不好?我想做给我娘吃。”
那时,他们才多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