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车猛地启动,重重地晃了一下,喷出又黑又呛人的尾气,炙热的风将碎发都吹拂到了她脸上,她不得不抬起脸来抹了一把。
盛夏浓郁的阳光趴在她的发丝上,露出一张雪白的、下巴微尖的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被阳光照成了浅浅的棕色,好似透明茶色玻璃一般,束成一把的马尾被风吹得晃来晃去,那落在她脸上的阳光也好似随风晃动着。
只要一眼,他就认了出来。
胤礽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受,又是喜悦却又很难过,好像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在咬,一口一片血肉,疼得他眼前几乎一片模糊,他想过很多很多次会如何与阿婉重逢,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在这个渐渐行驶到崎岖山路的破旧卡车上,空气里浮动着田野和浑浊的气息,她那么小、那么瘦,守着花生,独自一人。
他一直看着她,神情又古怪,倒让女孩儿警惕了起来,她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紧紧抱着竹篓,像是将那大大的竹篓当成抵御危险的盾牌一般,让自己能够安全地藏身在后头。
胤礽都不知道该如何跟她搭话。
想了很久,他转身扯了扯应妈的衣角,伸出手指了指她的背篓,和应妈说:“我想吃花生。”
应妈惊喜地听到儿子今天的第一句话,她其实一直怀疑儿子自闭症来着,因为胤礽读书学字几乎过目不忘,好像不用人教就会,但他从婴儿时期就不哭不闹,喜欢自己探索家里的各种东西,他不说话,不回应,经常发呆,应妈和应爸带他去医院,他不配合,找心理医生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因为他根本就不理会心理医生。
他们只能把儿子一直带在身边。
像这种“我想吃花生”
的表达,是非常非常罕见的!应妈和应爸都激动起来:“好好好!”
说着立刻就带儿子去对面去问:“小妹妹,你的花生怎么卖的?”
女孩儿好一会儿才从背篓背后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来,想了想才轻轻地说:“5块一斤。”
应妈正想说称两斤,忽然又听儿子说:“都要了。”
女孩儿瞪圆了眼,好似看傻子,抬起脸用眼神求助于同样呆滞的两个大人。
应妈却不想错过儿子突然的改变,想了想
,看小女孩独自一人也有些可怜,便点点头:“是,那我们都要了吧,这样你也好早点回家休息。()”
女孩儿琢磨了半天,清澈的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半晌才弯起眉眼笑了一下,道:阿姨,你买的多,我再送你两斤板栗,栗子是我们这儿山上的野栗子,我自己上山捡的、自己拿沙子炒的,个头不大,但很香的!?()?[()”
“谢谢,你真会做生意。”
应妈也笑了。
那也不用挑了,女孩儿似乎很高兴,从背篓里拿出个老式的秤杆,很努力憋红了脸将那半袋花生提了起来,称好,又手脚麻利地另外用红色的塑料袋装出来一袋板栗,抬起脸来说:“阿姨,一共五十二点五元,给五十就好了。”
应妈从背包取出真皮钱夹,翻了翻,只好歉意地拿出一张百元大钞:“不好意思,没零钱了。”
女孩儿接过钱,仔细摸了摸,又对光看了看,确定是真钱才收下,但很快她也为难了起来,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个扁扁的碎布头缝成的钱包,翻来翻去凑零钱,找了半天也不够,急得快哭了。
应妈主动说:“没事,那不用找了。”
“不不不,不能要那么多。”
女孩儿摇头,“我是云川人,阿姨你也去云川吗?我回家找我妈给你拿零钱。”
应爸也好脾气地摆摆手:“不着急,我们就到云川,我们是来云川支教的,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说不定以后咱们还会在学校见面呢。”
“你也是新来的老师!”
女孩儿眼睛像是被点亮了一般,旋即又熄灭,垂下头情绪有些低落地说:“我叫程匀。”
卡车略过深浅不一的田野,风中有尘土的味道,吹着风,让一直沉默了许久的胤礽那剧烈跳动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没等应爸应妈接话,胤礽忽然开口问:“是朝辞白帝彩云间的云吗?”
女孩儿默然,摇摇头:“不,是多余出来的那个匀。”
胤礽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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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坐了一小时的车,因为儿子突然表现出对那个卖花生的小女孩儿的强烈兴趣,应爸应妈便将行李箱挪到了她身边去,一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这才知道,她和胤礽一样大,也是八岁,但她却每个月都自己坐车去镇上赶集,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每次都背着那么大那么重的背篓。
应妈应爸很唏嘘。
胤礽则定定地望着她。
她今生的家里人口众多,有好几个姐姐妹妹,她是夹在中间最不起眼的那个,除此之外,还有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弟弟,那是家里的小祖宗、心头宝。
她家里在村子里开了个小杂货铺子,卖些香皂牙刷毛巾漱口杯之类的日用品,还卖一点零食和早点,一家八口人挤在铺子楼上的两间房里,打了通铺都睡不下,她的床在衣柜里——把半嵌入墙体的衣柜最下头一层的木板拆了,便得到个狭窄的长条形空位,铺一层旧棉被当床垫,衣柜门留个缝免得憋闷,就这样睡。
听她平静地说着,胤礽难过地别开脸去
(),假装在欣赏一重一重的山,手指却因竭力克制而颤抖。
这“村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