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淩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沒有血緣沒有親緣,他的母妃去世得早,但楚淩卻記得很清楚。
那是一個過於美麗柔弱的女人,紅顏薄命,如菟絲子般只能依附於他人。
聖人的雷霆雨露,她拒不得,也不敢拒,無力反抗,只能鬱鬱寡歡,連帶著對生下來的孩子都沒了喜愛,冷漠忽視,獨喜歡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中。
她的性格惹怒了聖人,聖人冷淡了她一些時日,故而在她離世的時候,陪在身邊的只有小小的楚淩。
四歲的楚淩看著母妃躺在床上,身形消瘦乾癟,目中無光,連痛苦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但不可否認,她是美麗的。
她受不了被搶掠進宮中,又遭聖人忽冷忽熱的對待,她更接受不了自己生下了聖人的孩子。
她是自己偷偷服用了毒藥自殺的,連死都那麼的絢爛美麗。
楚淩第一次知道美麗二字,不是書本上空洞的字形,絢爛如煙火,轉瞬即逝,又像是盛開在地獄的花朵,裹挾著殘忍、罪惡與絕望。
任何令她不自由的東西她都要一一捨棄,身軀、情緒以及血緣羈絆的孩子。
楚淩嚮往著那樣的美麗與自由,可生活又常是枯燥乏味,於是他愈發的冷漠陰暗,常常旁觀著發生的一切。
皇后將他拋棄,聖人給他種下蠱蟲,旁人對他的垂涎欲望……楚淩都不在意,厭煩極了才覺得噁心醜陋。
包括在他看來愚昧蠢笨的嚴立禪也是如此,雖然對方一直以他好友自稱。
他游離在這個世界中,不斷思考自己為什麼活著。直到十三歲那年,他遇見了一個人。
聖人從摩耶那得知,服用身中子蠱之人的血可以延年益壽,於是十三歲的楚淩從聖人的宮殿出來,掩在衣袖下的手臂傷痕累累。
漆黑的夜,風很大,雨點落在人身上冰冷刺骨。
楚淩是獨自一人去的,自然沒有人會來接他,倒是有宮人給他送傘,但楚淩沒有理會。
自從種下了子蠱,他的身體就日漸孱弱。落在身上的雨成了剮肉的鈍刀,楚淩全身濕透,黑髮散落披著,精緻的小臉蒼白冰冷,瞳仁漆黑,面無表情。
楚淩記得當時的情緒,感受著身體的疼痛,內心平靜不起波瀾,甚至肆無忌憚猜想摩耶的真正意圖。
在走出宮門沒多久他沒了力氣,任由身軀跌落時他落了一個堅硬但溫暖的懷抱中。
那人憑空出現,行蹤鬼魅。
楚淩沒有掙扎,看了眼他的裝扮,黑色的衣服戴著面具,楚淩想也不想抬手用最後力氣將他的面具取下。
探出的手指細長而白,溫度比雨水更為冰涼。
面具摘下了,取下面具之下的臉是一張平平無奇放在人堆里找不到的存在。
雨水好像落入了他的眼睛,楚淩眨了眨眼,不錯過眼前這人的任何情緒,良久,他問:「你是誰?」
那人卻不說話,態度放得謙卑,舉止有度將楚淩抱在懷中。
還是十三歲的楚淩,發育得遠比同歲人慢許多,瘦瘦弱弱,抱在懷中都能感覺到突出的骨頭。
雨下得很大,楚淩埋在了他的懷中,手指緊緊攥住他衣領,他至今都還記得那懷中的溫度與沉穩的心跳聲。
外界的風雨被隔絕,但楚淩踏踏實實接觸到了世界。
皇后的哭泣聲打斷了楚淩的回憶,他回頭看站在身後如同木樁子一樣的人,手中的茶漸漸冷卻,楚淩動了動指尖,起了想牽手的衝動。
暗五低頭,主子的手尋了過來,劍眉雖皺很不同意主子的行為但他還是身形一側,從善如流輕輕握住那冷冰冰的手。
皇后此刻已經沒有注意這些細節的心思,她心亂如麻,不安急躁偏又無能為力。
楚淩與她談條件,交給了她一張黃褐色的紙,接著暗五看見這位尊貴的皇后渾身顫抖,從接住紙張的手顫抖到全身忍不住的戰慄,她扶著椅子慢慢坐下。
皇后的臉上閃過震驚以及猶豫,沒多久她咬了咬牙,下了決心。
公堂之中,楚禎高坐堂上,台下是喬守忠與嚴肅州二人,楚越站在一側,門外是站成一列的官兵以及被官兵攔著的百姓。
這場審訊聲勢浩大,聖人本應該出現,但他頭疾復發,故而派遣太子出面。
門外圍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衣裝整齊的百姓有,殘破不堪的流民更有。
楚淩在最後關頭出現,跟在他身後的暗五走了上前,將早已準備好的證據遞交上去。
要緊關頭間,楚禎多打量了幾眼暗五,認出了這就是當時制住發狂馬匹的人。
楚淩一出現,楚越的眉頭就直跳,在看見暗五手中的木匣時更是面色沉了又沉。
證據被呈上,楚禎當著眾人的面誦出,楚越握緊了拳,還未來得急回頭對暗示隱在人群中的下屬行動,人就被一旁的官兵挾持住。
「楚禎——」楚越不敢置信地猛然抬頭怒瞪楚禎。
楚禎揚著手中證據,義憤填膺的說:「皇兄,證據確鑿,我這可是按規矩行事。」
就算是皇子間的鬥爭,楚禎也覺得楚越過於心狠手辣,這麼多人的性命與家園,說毀就毀,無情自私,虧他一直被他的虛情假意蒙蔽。
楚越在民間的聲譽一直是極好的,早年帶兵征戰沙場,立下累累戰功,回京後大興民生,扶持寒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