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见有些冷场,忙转了个话题,没话找话道:“说起来,弟弟还未恭喜四哥又要娶小四嫂了。”
胤禛眉心一顿,抬眼扫过来看着胤禩,面上仍然辨不出喜怒来,就这么一瞬不瞬的看着,看得胤禩后背隐隐发凉。
那日胤禛与胤禩下了朝一道入宫请安,康熙在字里行间问了胤禛几个问题,便有意无意提到了汉军镶白旗的年遐龄膝下有一女,温和端方、知书达礼,今年选秀撂了牌子,打算指给胤禛做侧福晋,只是年氏如今虚岁才十三多一点,还稍微有些小,便先定下来三年后再成婚。
说起来,往皇子屋里放人应该是嫡母或是生母该操心的事儿,但佟皇后早薨,德妃与宜妃共同襄理宫务,但德妃与胤禛并不亲近,宜妃作为年轻的庶母妃自然也不好插手皇子屋里的事。胤禛自小跟着太子长大,太子不可能照顾到弟弟的身边人,因此最后还得让老爷子操心。
年遐龄如今官至工部侍郎、湖北巡抚,膝下有两个儿子,都是一表人材,大儿子年希尧,是个才子,二儿子便是年羹尧却是个帅才,更是日后大名鼎鼎的抚远大将军、川陕总督。
胤禩自然知道但凡皇子到了一定年纪之后,便会由老爷子指派一个佐领作为他的仆从,而前一世里,雍亲王便是在康熙四十八年时,得到年氏家族所在的佐领——而年羹尧更是老四最终夺嫡成功的一大助力。
胤禩觉得讽刺,前世里,在老爷子将年家与老四绑在一起之前,年家应该是更倾向于‘八爷党’的,原因无他,要知道年羹尧的第一夫人可是明珠的孙女,纳兰性德的女儿。而年氏嫁给老四也是废太子之后的事情,老爷子此番做法,未必没有消弱八王一党势力的意图,只是这一世他处处低调,应该不至于引起那位的猜忌才对,怎么还是发生了?
何况……胤禩心惊的是,如今算来,年氏入府为老四侧福晋整整提前了五年,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思索比对着两世的变动,若是年氏都能提前嫁给胤禛,那么说不好什么时候,太子便要疯魔了,如果这一切的提早的话,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该提前提防一二?
胤禛觑着胤禩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神色,加上之前两人的话题,胤禛心头一阵浅浅的喜欢。而胤禩见胤禛不搭理自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低头一口一口的喝着闷酒,顺便在心中默默梳理着这些错综复杂的往事,嘴里随口再说些无关痛痒的。
于是,一个后果可大可小的误会,便这么不经意的产生了。
葡萄酒刚入口只觉甘醇,喝着也顺口,只是后劲儿极大,两人之前极少喝这种番邦来的贡酒,一时间随意聊着,一整瓶便见了底。这时胤禩也觉得有些晕沉沉起来,虽然不至于难受,但却是眼皮子渐渐重了。
高明见状,连忙命人去煮醒酒茶。胤禩撑着头,觉得脑子里有些发懵,看着也好不到哪里去的四爷道:“四哥,今儿也别回去了,西厢客房多,弟弟这就让人去收拾一间出来,四哥就在这里歇下罢。”
……断没有约了三个过府吃酒,收留两个却赶走一个的道理。
胤禛也觉得酒意翻涌而上,便点头允了。
“爷。”
高明吩咐妥帖之后,向胤禩请示道:“今晚可要宿在后院那里?”
胤禩挥挥手,连摇头都觉得晃悠得厉害:“就不去吵醒她们了,宿在书房就好。”
胤禩自三年前开始便畏寒,如今书房的地龙是燃着的,倒是比入了夜的院子里暖和些。高明吩咐人在书房掌了灯、沏了茶水,便来服侍胤禩过去。
胤禩见胤禛还坐在一旁没有走的意思,便道:“四哥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早些歇下?”
胤禛抚着额略略摇了摇头,道:“只是略有些闷,我在此坐会儿再回去,你若是困了便先休息罢。”
胤禩哪里敢自己先溜了把老四一个人扔院子里,就是普通人家代客也不兴主人比客人还先退场的,只好开口道:“四哥若是不嫌书房太热,先同弟弟一道喝杯解酒的茶水罢。”
胤禛用抚着额角的手指揉揉眉心,道了声“也好”
。
……
书房内地龙烧的正是温暖适宜,胤禛与胤禩一进门便去了外袍,早有伶俐的丫鬟准备好了面盆布巾进来给主子梳洗。高明见四贝勒也跟着自家主子进了书房,忙命人也服侍着四贝勒梳洗净面。
下人离去之后,胤禛一边喝着茶汤,一边拾起桌上一本翻开倒扣着的书,看了封皮上的字,轻笑道:“《迦南记》?你也看这种书?”
胤禩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胤禛还在,只好半坐着靠在榻上养神,听见胤禛问他便随口答道:“九弟那里得的…无聊时翻来看看,据说是西域传来的,敦煌石窟里的手抄卷。”
胤禛放下书,随手翻看着桌上胤禩写到一半还未整理的字和用来临的帖子,道:“天色晚了,外面又冷,我也懒得再换地方,今夜也在书房歇下罢。”
胤禩一惊,脑子瞬间清醒了一半,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胤禛脸上的神情。灯下的胤禛,面目比白日里柔和了些,此刻他只是专心低头看着自己涂鸦一般的字,嘴角隐隐勾着无奈的笑,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同寻常。
蒙古草原上的那个晚上已经过去很久了,就如同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劫数
胤禩在胤禛回头之前便收回了视线,状似无意道:“我这书房床榻狭窄,可比不得那西面客房舒适,不如弟弟让高明端了炭盆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