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窗户缝隙挤入,喷在了王久武脸上,海腥扑鼻,其中仿佛混杂着一股令人喉口甜的腥锈。
还有土腥味。
并非来自此时此地,由记忆深处,土腥味滚滚而来。
现实与记忆的边界因此模糊,青年所处的病房亦扭曲破碎,砖石水泥变成土坯茅草,清净洁白褪色为暗沉黄褐;恍惚间,他原地未动,却已走回了那间小屋,那间被他埋葬多年的幽暗小屋——
纸糊的窗棂将大半阳光阻隔在外,雪肤白的少女下身赤裸,蜷缩在床角的阴影之中。
“那是什么?你怎么了!”
眼见此情此景,放学归来的褐眼少年慌忙丢下书包,几步奔到床前,惊愕而又急切地询问生了什么。
少女却只是摇头,团起身下染满鲜血的褥子藏到身后,哭着说什么都没有生。
“只是,只是我来了月事……”
她的谎言拙劣得一眼即可识破,但荒谬的是,彼时少年单纯未经人事,竟相信了这番说辞,没有细究。
……
他痛悔至今。
无形的手紧揪着王久武的内脏不放,随记忆而来的精神压力则令他倍感躯体沉重。过往的经历犹如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那片血红跨越多年时光,阴魂不散,再次将他吞没。
青年只觉得,自己的胃袋在下沉,下沉,不断下沉,一股反胃感却沿着食道逆流,向上,向上,不断向上。
直到风中的腥味再也令他无法忍受。
直到自己无法克制唤出那个名词的冲动。
“苏麻……”
苏麻、苏麻、苏麻。
盛开在野山坡上的小白花。
被玷污的女孩,沾染血红的白花。
——苍白纤瘦的苏麻,还在回忆中泪眼盈盈地望着他。
接着一片赤色吞没了她。
接着这片赤红又向他压下。
王久武突然转身跑出了病房。
腹部抽痛,天旋地转,青年踉跄扑进洗手间,甚至来不及打开水龙头,就撑着盥洗台疯狂呕吐起来。
然而,秽物的酸臭也无法掩盖记忆中的血腥味,混合的土腥还是灼伤了他的食道。他只是在徒劳地呕出胃中的食物,猩红的回忆仍占据着他的视野与头脑。
今天没怎么进食,胃液胆汁之后,王久武很快就再无法吐出什么东西。
但他还是在不断干呕,无助得就仿佛是想把噩梦从脑海中呕出。
一场无法醒来的红色的噩梦。
到了最后,体格精悍的王久武甚至已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双膝一软,竟摔坐在地,半天爬不起身。
瓷砖的冰冷随即穿透了他的衣裤。他蓦地有一种想将头狠狠砸上去的冲动。
多年以前,红色血污之后,那个雪肤白的少女就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
多年之后,伴着刺眼赤红,那个灰眸灰的年轻人从他的看护下抽身失踪;
两具同样苍白纤瘦的躯体,都带着干涸的血痕,在王久武眼前交叠又分离,最后亦都遁形无踪。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接着又失去了一个。他没有保护好第一个,也没有看护好第二个。
王久武抹了把脸,想擦掉梢滴落的冷汗与雨水。
泪水却开始从他眼角滑落,混进赤色雨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