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王久武回身看向房中唯一的病床。
掀开的被子垂落在地,床上不见那清瘦躯体。
青年瞬间睡意全无。
他先去盥洗室看了一眼,只看到满室月光,阴阑煦确实已不在病房。犹豫再三之后,王久武收回了伸向护士铃的手,决定暂时不多招惹,避免节外生枝。那个年轻人本来身子就弱,眼下又受伤未愈,想必走不太远;思及此处,他在脑内快过了遍搭档可能会去的地方,随手抓过一件外套冲出门去。
然后王久武险些撞上一个白色的身影。
遍寻无迹的人原来哪儿也没去,此刻就站在病房门外;准确地说,是背对着房门,面朝着走廊的窗户伫立。
赤着双足,阴阑煦微微抬,望向窗外。
走廊没有开灯,却明亮惊人,泛着冰冷的银色光泽。月亮明明不在这个方位,苍凉月光却还是畅通无阻地照射进来,将阴阑煦的影子拉得细长如锥。穿过开启的窗扇,夜风吹拂这人柔软的丝,如在无色的海浪之中,绽开万千浅灰的触须。
……不管怎样,至少人没失踪。
“是想出来透气吗?”
王久武无奈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甚至动都不动。
不过这倒也符合阴阑煦的一贯作风。王久武一时没有多心,只是怕他被风吹得头痛,便走去关上了窗户。失掉了风吹响动,住院部顶层的走廊竟又添一分安宁,静得几乎能听见秋虫濒死时擦蹭残翅的声音。
于是,原本几不可闻的呢喃之语,陡然从阴阑煦微微翕动的唇间,清晰地传进了青年耳中。
这略显陌生的语言乍一听像是英语,但词组冗长许多,音也更显冷硬。王久武多听了一会儿,才逐渐识别出阴阑煦说的应该是德语。不巧的是,青年正规接受的教育止于高中,彼时他连英语都难及格;待加入昼光基金会后,他虽恶补了不少文化知识,但仍欠缺针对外语的系统学习。再加上对方吐字模糊不清,所以王久武吃力地听了半天,也只听出了意为“星星”
“大海”
的单词,至于阴阑煦究竟是在说——诵念什么,他一概不知。
不过,阴阑煦会说德语这件事,勾起了王久武的一丝好奇。
与众不同的外貌,彰示着年轻人混血儿的身份,但他从不提及过往,并且谨慎地掩饰着自己的独特之处,所以就连王久武也是第一次听他口吐汉语之外的语言。现在再看,这苍白之人眸色浅而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而脸颊瘦削,正与日耳曼人的典型长相吻合,令青年不免对他的身世有了一番猜测。
“你有德意志血统?”
王久武询问。
不奢望可以获得确定的答案,他只求阴阑煦能做出些反应,毕竟哪怕是冷淡的一瞥,也足够用来佐证他心中的推论。
然而对方依旧一脸木然。
那双浅灰的眸子,迎着月光,却几乎没有眨动,定定地凝望窗外的夜景。于此远眺,视野尽头,东埠湾显露一隅,苍蓝海面浪花翻涌,昼夜不息。
笑意很快从王久武唇角褪去,他意识到事有异常,忙在阴阑煦眼前招了招手。
那个年轻人脸上,变化的只有晃动的光影。
居然是梦游?
搭档多年,王久武之前从未见阴阑煦作过类似症状,因此没什么应对梦游者的经验,下意识想用动作引导他返回室内。然而那人宛若足下生根,小力牵拉根本动他不得。无奈之下,王久武只好走到搭档正面前,挡在他与窗户之间,连声轻唤阴阑煦这个临时姓名,试图以此让他从深眠中苏醒。
如此一来,青年高大的身躯便投下了一片阴影,完全把灰眸的年轻人笼罩其中,好似夜色将这人拥进怀里。
然而,许是夜色并不温柔,阴阑煦原本低沉平缓的吐息突然一滞,接着就呼吸困难,喉中开始滚过嘈杂的噪音。
王久武吓了一跳,连忙想帮这人顺气,结果不等他的手抚上阴阑煦的脊背,对方突然“哇”
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两人衣上顿时被溅出一片猩红。更多的血滴答在地,在瓷砖上漫成赤艳的经脉。
灰眸的年轻人身形一坍,重重向地面摔去。
他的搭档自然不会坐视他跌倒,提前将他接进自己的双臂。
不敢随意搬动突然吐血的阴阑煦,又不能把病人直接放平在冰冷的瓷砖,王久武一时两难,刚想大声呼叫出医生护士帮忙,怀里的年轻人却已悠悠转醒,条件反射般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唇。
“不行,”
王久武甩了下头躲开这人的手,“我得叫大夫来检查你的病情。”
对方出声拒绝,“我没事。”
“你吐血了!”
“这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