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梅总管的脚步,陈宥二人不久便来到了梅宅正门。
按理说,玲珑坊家大业大,那坊主所居住的宅院,亦应豪华气派。可眼前这座宅子,若不是门梁上挂着一块“梅宅”
的牌匾,陈宥完全认不出这竟是坊主的宅邸——不仅地处坊内一隅,偏僻安静,而且除了门梁稍高,门柱稍宽外,其余完全与周遭建筑的砖木结构和色泽一致!唯一显眼的,只有门檐上挂着的两盏红梅灯笼,崭新夺目。
“欢迎光临寒舍!”
随着梅总管转身对陈宥和黎平之致上欢迎词,他身后的宅院大门应声缓缓打开。
“还真是‘寒舍’呢……”
黎平之嘟囔着,看来心理存在落差的,并不只是陈宥,“总管大人该不是故意绕开正宅,领我们来偏宅会客吧?”
陈宥虽然也感觉难以置信,但是客随主便,主人家引到哪,自己跟到哪就是了,哪有质疑主人家的道理?于是他疯狂的朝黎平之使眼色,可是这老哥却视而不见,继续嘟囔:“既是坊主相邀,总管大人可不该擅做主张,草率应付噢。”
话里话外,满是对梅总管的不屑。
“中书院一举派来两位学士,鄙坊怎敢怠慢,两位随我来便是,坊主已在后院恭候了。”
陈宥使的眼色梅总管都看在眼里,脸上显出意义不明的微笑,“马匹交给下人们就好。”
梅总管话音刚落,两名家丁模样的人便从门内走出,欲接过陈宥和黎平之的马缰。“梅总管,初临贵宅,没来得及准备什么登门礼,听闻坊主爱梅,遂择选了一盆,聊表心意。”
陈宥在交出马缰之时,示意家丁从箱笼里将那盆“骨里红”
取出来交给梅总管。
黎平之一脸嫌隙的看着陈宥,仿佛在说:这梅花是赠与坊主的,此时交给这个总管算个什么事儿?!但是陈宥话已出口,家丁亦已取出了箱笼里的花盆,不及变卦,黎平之只好跟着提了一嘴:“我这箱笼里也有一盆‘素心腊梅’,花开正艳,请总管大人务必交到坊主手上,博其一乐。”
两盆梅花都被家丁捧至梅总管面前,梅总管细细拨弄了一番骨里红的枝条,又粗略的看了一眼素心腊梅,随后冲捧着骨里红的家丁侧了侧脖子,同时嘴上也客套道:“两位有心了,鄙坊领情,请!”
梅总管的这一连串举动,陈宥都细细看在眼里,心知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入宅之后穿过影壁屏门来到外院,陈宥才知道什么叫别有洞天,同时也为方才黎平之的口无遮拦感到羞愧——自外院的垂花门开始,其风格与宅门的朴实无华大相径庭,完全展现出一个富贾豪绅应有的奢华和品味。
雕栏玉砌,精致典雅,檀木幽香,雅俗共赏!
透过这扇垂花门,可以看到内院深处的望楼和后山,仿与宅院连成一体,气势不凡。此时陈宥算是明白为何梅宅要选在这僻静一隅了——看似局促,实则宽绰;表面无华,内有乾坤。
梅总管大步在前引路,黎平之趁机凑近陈宥:“瞎做什么主张,一会两手空空的见坊主吗?简直胡闹!要不是在门头那儿被绊住了,真不该跟你一同入宅!”
陈宥实在不明白这登门礼交给梅总管还是交给坊主有何区别,难不成黎平之担心梅总管私吞不成?还要强调务必交到坊主手上!属实没有必要,瞎操这份心!不过此时陈宥心里有着自己的盘算,并未理会黎平之的牢骚。倒是梅总管,似乎也听到了这段牢骚,代陈宥做出了回应:“两位的心意,下人们已送至后院了,无需担心。”
一行人沿着抄手游廊绕过内院和正房,直达后院。陈宥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一片平整的草地上装点着各式各样的假山奇石和梅花盆栽,地上蜿蜒的石板路隐在这些假山和盆栽之间,直通把草地和后山连成一片的梅林,颇有一番曲径通幽的意味。一根与屋顶齐高的木桩贴檐而立,桩上缠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铃铛,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耀眼的光斑。每个铃铛上都系着几根丝线,微微垂落,连接着后山深处,另一头不知是何物。
屋门敞开,一堵轻纱屏风立于正中,陈宥和黎平之的登门礼齐齐放在屏风一侧。屏风上绽放的红梅娇艳欲滴,碧红如血,模糊映衬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女性身形,应该就是在门头处出现的圆轿中人,玲珑坊坊主。
与这神秘的坊主咫尺之遥,黎平之早就按捺不住了,没等梅总管开口引见,便迫不及待的自报家门:“京城中书院执事黎平之,见过坊主,听闻坊主爱梅,特备一盆素心腊梅来访,不知可合坊主心意?”
估计是没有料到黎平之如此猴急,坊主的回应竟有些断续:“啊……欢迎两位学士光临鄙坊,这份见面礼甚合心意……”
声线依旧是那么的成熟知性,可是话没说完,就被梅总管用两声咳嗽打断了。
“久仰坊主芳名,既然今日有缘相会,不知可否一睹坊主真容呢?”
黎平之并不理会梅总管的干预,直接蹬鼻子上脸。陈宥虽然也很想一见这位神秘的坊主容貌,但似黎平之如此直白,却是不大礼貌——怎么说坊主都是女儿身,岂能轻易抛头露面?表现得如此急不可耐,终归是居心不良的。
梅总管自然知道黎平之的心思,既然先前含蓄的提醒没有用,索性挑明了说:“这位学士太过急躁了,坊主的意思恐怕你并未理解,她所谓的合意,仅是合意而已!”
随后一指陈宥,“坊主想见的,是他。”
这招移花接木可把陈宥给整被动了!他不奢望梅总管事先知道他与黎平之理念不合,关系紧张,就拿眼前的形势来说,梅总管就算对黎平之再不忿,也不该把火往陈宥身上引啊!果然,黎平之那妒中有恨的目光,盯得陈宥相当不舒服——尽管自己一句话没说,可坏人却似乎是自己。
还好处事老道的梅总管没让这气氛别扭的时刻持续太久:“不过话又说回来,两位带来的登门礼价值不菲,鄙坊自当礼尚往来。”
梅总管说完打了个响指,一个侍女从屏风后走出,手里捧着个锦盒,面上还端放着两块一掌见方的红木牌子,径直递到陈宥和黎平之面前。
陈宥刚要伸手去接,梅总管却制止了他:“诶,阁下取块牌子便好,锦盒乃是赠予你同僚的。”
陈宥尴尬的拿走一块木牌,缩回了手。黎平之见状,得意劲儿顿时上来了,目光里那充满嫉妒的恨意瞬间被不可一世的傲慢所取代:“就凭你那光秃秃的花枝,也配拿玲珑坊的回礼?真是自不量力!”
边说边夺过侍女手中的锦盒,生怕晚了会被陈宥抢去一般。
陈宥看不惯黎平之那小人得志的样子,扭过脸轻轻“哼”
了一声。想到入坊时他替黎平之解的围,不过是助了匹白眼狼而已。
“坊主真是大气,不知锦盒里是何物?”
黎平之掂了掂手里的锦盒,沉甸甸的。
“锦盒里乃是些寻常物件,不值一提,倒是两位手中的木牌,那可是好东西!”
屏风后的坊主接了话。
这话提醒了陈宥,抬手翻看起那块木牌来。只见木牌两面都写着“招待令”
三字,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倒是那个“令”
字,与玲珑坊门头处的牌匾笔势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