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就要脱口大嚷一声“变态”
,仍然勉强压抑着满腔怒火,闭目默念了好几遍“我顾小凡宁可饿死,也绝不干这种事”
,暗自将各种平静心情的方法使用了一遍。
在积蓄了足够高涨的情绪、下定了豁出去的决心后,我猛地瞪圆了眼睛,准备向朱瞻基大吼摊牌时,却发现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花柳深处,眼前居然是一张笑眯眯的胖圆脸。
“孙姑娘,要我给你领路吗?”
说话之人是一名鼻子大大、眼睛小小长相滑稽的小内侍。
我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吼道:“我不去永泰宫!”
那小内侍被我的狮吼声吓得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说:“孙姑娘……你……”
我的一腔怒火全部都对他发作出来,继续连珠炮般地咆哮道:“我怎么了?晚上侍候他换衣服,怎么侍候?他不是马上要娶皇妃了吗?至于急……色成这样?!”
那小内侍呆怔着听我说完,圆圆的脸上又堆满了笑容,摸了摸脑袋上的小帽说:“看来姑娘是误会了,太孙殿下的意思是让你做他的司衣宫人,并不是要召幸你。”
我更加莫名其妙,问道:“司衣宫人?召幸?”
小内侍“嘻嘻”
掩嘴轻笑,说道:“姑娘初来,不知道宫廷礼制。司衣宫人是皇太孙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女,负责掌管预备殿下每日晚间和晨起时更换的衣服,只要细心就可以做好。至于殿下召幸身边侍女……,以前永泰宫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姑娘若是轮得上被殿下‘召幸’一次,那可就是姑娘一辈子的福气了!”
我隐约听明白了他的话意,脸刷地红了一阵,却还是有些忐忑不安,问道:“他不会随意欺负身边侍女吧?”
小内侍摇头道:“我进永泰宫跟随太孙殿下七年整,别的事情不敢担保,这件事可记得最清楚,绝对绝对没有!今天太孙殿下去太子妃娘娘宫里请安,恰好听见代云姐姐说到你们的事情,早已有心救你的丫环们过来,刚才殿下那么说,或许是觉得姑娘娇憨可爱,故意逗着你玩的……”
我们正说着话,一名中年内侍带着几名小内侍移步走过来,出声问道:“孙姑娘在哪里?”
圆脸的小内侍忙道:“王公公回来了,这位就是!”
那中年内侍目光慈和,看我一眼道:“太孙殿下有旨意,姑娘从此以后就安心在永泰宫当差,随我来吧。”
我见他们人多势众,一时又没有别的好办法脱身,不得不乖乖跟随在他们身后,一步步向永泰宫内走去。
28
王公公带着我来到永泰宫,不久就有一名侍女将司衣宫人的差使向我细细讲述了一遍,所谓司衣宫人只是负责清点和保管朱瞻基的日常衣物冠带靴帽,随时根据天气情况和出席场合给他准备合适的衣服,然后交给他的贴身内侍即可,不但不需要与他“亲密接触”
,甚至可以不与他见面。
我在忐忑不安中渡过了东宫内的第一个夜晚。
次日清晨,我手捧着盛装衣服的大托盘守候在朱瞻基寝宫的帷幕之外,那名长相滑稽的内侍小喜福和另一名小内侍接过我手中的衣服替他穿戴好;夜幕低垂时,朱瞻基沐浴更衣完毕,小喜福将换洗的衣物都交给我,让我送往浣衣局。
太子妃和谭妃知道我被朱瞻基换入永泰宫后,将我诏去翊宁宫,随意问了几句,却并没有对这件事情表示任何反对意见。
随后几天都很平静,我逐渐消除了起初的顾虑,熟悉了这份清闲的“工作”
,闲暇的时候我常常会回忆起在青阳镇时那些欢乐的时光、想起高升和兰香、想起林三和白凌澈。
更多的时候,我会想起赵睢。
8红丝错系
正月十五的夜晚,金陵皇宫内洋溢着一片喜忧欢庆的气氛,皇城内热闹非凡,爆竹之声不绝于耳。
宫内处处张灯结彩,御花园在五彩缤纷的宫灯映照之下亮如白昼,我从浣衣局取回一大叠熨洗干净的衣服,沿途欣赏悬挂在宫墙畔柳树枝头的一盏盏花灯,那些花灯形状各异,或似牡丹、或似荷花,人在花灯照耀下穿行,如同徜徉在彩色的梦幻世界中。
经过荷花池畔,我看见桂香与桃儿二人忙碌的身影,她们将几盏桂花灯依次悬挂在小亭的八角上,王公公安排她们司掌东宫夜晚烛火,这个职务较之内织染局的工作要消闲许多。
我走回朱瞻基的寝宫内,打开他的床榻左侧金漆描绘的壁橱,将那些大小礼服一一展平悬挂整齐。
朱瞻基的卧榻纱帐低垂,悄无声息,地面并没有放置靴子,殿中也不见那几名贴身小内侍的身影,我做完这些三天来倒行的工作后,料想他还没有回来,悠然轻哼着歌儿从榻旁缓步经过。
纱帐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攥紧我的粉蓝色长裙水袖,低声道:“站住!”
我没想到帐中竟然有人,毫无防备之下被他拉住,当即吓得哇哇大叫,脱口而出道:“不要这样吓我好不好?会吓死人的!”
朱瞻基从淡青色的帐幔中探出半个身子,举手将帷幔挂在床畔的金色帘钩上,看着我认真说道:“表妹,我有几句话问你。”
我惊魂稍定,心中隐隐觉得他今天的举止有些奇怪,正月十八就是他选妃的“大喜之日”
,他似乎并不开心,黄昏时分独自一人回到寝宫,既不更衣也不换靴,更没有召唤宫人侍候。
我连忙低头诺诺说:“表哥想问我什么话?”
他脱掉脚上的登云靴,重新斜斜躺下去,将枕畔的一件素色丝绸内衣拿起,递给我说:“这些衣服是不是你保管的?”
我留心偷偷观察他的表情,见他眉目间并没有不悦之意,壮着胆子点头应承说:“是。”
朱瞻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我居留永泰宫以来,更换的司衣宫人不下数十名,只有最近几天,才觉得每天换衣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我立刻松了一口气。
我来到永泰宫后,在朱瞻基的壁橱内、纱帐中嗅到了一种清淡的木叶薄荷香,尝试着制了一种熏染衣物的木叶香饼,让他的贴身衣物在保持阳光沐浴后的温暖气息时,还隐隐带着清爽淡雅之香,朱瞻基的感觉十分敏锐,居然很快就察觉到了更换司衣宫人后衣物气息的变化,向我询问原因。
我见他夸赞,开心答道:“我领了东宫月薪俸禄银子,当然要努力当差,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朱瞻基凝视我良久,才说:“熏香虽然简单,却容易弄巧成拙,难得的是‘恰到好处’。东宫内能将衣物保管整理妥当之人比比皆是,从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用心,你熏染的这种香气是什么原料所制?”
我向他微笑了一下,说道:“是迷迭香、松针、冬青之类,表哥如果喜欢这种香气,我可以给你制一小瓶香水,随身携带使用。”
他略有惊诧之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熏香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