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娘子从周内司的屋里出来时,已是申时。
未时她接过他递来的簪子,被三个字“嫁给我”
惊的不轻。然后见他包在羽缎巾里的手指还在挪动,他肿成缝的眼睛里隐隐有欢喜的光,他一个劲的咳,筠娘子料想他是还有东西送她,见不得他如此辛苦,把手伸进了他的羽缎巾。
筠娘子眼里一闪而过王皇后的一脸米粒疹,他疮痍的毁面愈令人作呕。
她不忍这个惊才绝艳的男子这般光景,毅然用手指碰了碰他指尖的疮痍。
她低声轻笑“想不到内司还喜欢藏东西呢,我可要好生搜搜这里面有什么。”
她的手就像温良的小蛇,绞缠他的手指。
他的手本能的往后缩,一道线的眼光是孩子似的羞涩。
她背着窗棂,阳光乍泄在她的身后,她低头温婉怜悯的笑意,给她全身笼上了一层母性的柔光。
他这回没有咳嗽,坑洼不平的中指曲起,勾住她的中指,不让她走。
譬如芹竹之言“对了,若是不咳了,可能就是睡过去了。”
他就这样闭上了眼睛。从未时一直睡到申时。
筠娘子出了小四合,芹竹手上挎着篮子,头上还包着头巾,埋怨道“周内司这几日咳嗽痰血,咳的大伙一日不得安生,那些个奴婢,指望她们摘枇杷花,还摘不到一小把。”
筠娘子脸色一暗,很快抬脸笑道“这果园里有枇杷”
芹竹应着“还不少呢。”
筠娘子打定了主意“这日头还早,巧了家父最近也咳痰呢,芹竹要是不嫌筠娘小家子气,筠娘也想采些回去呢。”
芹竹把篮子往她手上一撂“周内司的枇杷花,你也一并采了罢。筠娘的褙子估摸着一个时辰后便能干了,筠娘去园子里兜一圈回来正好。”
芹竹给她指了路便走了。
许是脱了袄子的关系,筠娘子提着篮子在李子树中间兜兜转转,分明艳阳在光秃的枝桠里倾泻而下,她却直觉冷气透过袒露的锁骨,往心肺里穿。本朝人不好吃李子,多吃易生痰湿,伤脾胃,有言“李子树下埋死人”
。
两年后的周内司会不会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埋在李子树下
筠娘子好不容易到了枇杷林,四时不凋的枇杷树枝繁叶茂,绿叶中众花成簇,黄白相间煞是可人。一个梯子靠在一棵两三丈高的枇杷树下,筠娘子爬着爬着,只听摇晃的梯子咯吱咯吱的响。
筠娘子低头看摇摇欲坠的梯子,脸白了白“阿弥陀佛,周内司,我真是拿命给你采花”
筠娘子一手挎篮,一手采摘,两腿都在抖。
“咔嚓,咔嚓。”
两脚搭着的横木应声而断,整个梯子“哐”
的一塌
“啊”
一声惊叫,枝头的鸟雀扑通惊飞。
筠娘子眼疾手快,采花的手一把抓住了枝干,整个人悬在空中。枇杷树主干偏细,更别提筠娘子抓住的旁枝了,旁枝承不住筠娘子的重量,往下一弯。筠娘子又是一声惊呼。
“啪,啪”
随着而来的还有轻笑声,绯红从省服的颀长身姿,痞言痞语,“原来筠娘,不仅怕蚯蚓,还怕高呀”
不用说都是周司辅
这梯子他肯定从一开始就在旁边看笑话
“周司辅好闲情,来此间散步周司辅这是没事可做么”
“非也,今个是来做木工的,梯子年久失修,奴婢们抱怨个不停,宅子里又没个男人,我带了新木头,准备把横木换一遍呢”
“周司辅真是勤快,然后呢”
“拆了横木才现新木头没刨好,然后就见筠娘来了,料想筠娘急着用,便果然这横木真该换了”
筠娘子哪敢往下面看,只听搬木头的声音,还有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周司辅闲情逸致道“筠娘莫急,等我拼好梯子,哎呀,我怎么忘记拿刨子了筠娘闲着慌就跟小鸟说说话,我去去就来。”
“周元”
筠娘子一动气,身子往下一沉,枝桠弯的更深。
“这几日春暖乍寒,我见司辅大人衣衫单薄,有心摘枇杷花给司辅大人泡茶,预防寒咳”
筠娘子两手快撑不住了,颤抖的声音里都是甜腻。
“瞧见我衣衫单薄,怎地不给我缝件衣裳,我素闻筠娘贤惠淑德”
“司辅大人怎知我没这份心思呢私自相授,那是有辱名节的,司辅大人想穿筠娘做的衣裳,待日后娶了筠娘”
筠娘子面上一红,“万一筠娘摔残了,司辅大人可要娶一个跛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