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一闪而过的景象,陌生又熟悉。
这里是a市。
光影浮沉,行人变成一条迅速窜过的线条。冬日的阳光总是透着格外的温暖的气息,可此时的禾央,哪怕坐在开着暖风的车内,都感觉不到身上的温度,寒冷得如同坠入冰窟。
病床躺着的男人苍白脆弱,几架大型的机器摆在他的周围,面板显示生命体征的线条几乎平直。
男人与记忆中的何城大相径庭。
记忆里的何城是位温和的少年,他有双好看的眼睛,笑起来像是装满了天上的星星。他的皮肤虽然也因为病情而变得苍白,却是带着生机的,偶尔会浮现两团浅薄的红晕,是那样的可爱迷人。
可成年后的他。哪怕是闭着双眼,生命气息几乎流走,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散发的阴郁和冰冷。
重症监护室不允许家属探视过长的时间。禾央只是跟在何谨言的身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远远看了他几眼。
病房门在身后关上。
压在禾央心头的阴霾并没有消散,反而变得巨大,让她几乎喘不出气。男人的眉眼较之少年时期成熟很多,可是却并没有因此变得健康,反倒更加严重。就像一株栽在雪地的花,不适应寒冷的环境,无法汲取根部的营养,一朵瑰丽精致的花朵慢慢在寒风中枯萎,周身全是雪粒和冰渣,孤独迎接死亡的到来。
禾央几乎站立不住,她后退几步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何城他的身体”
何谨言在她面前的墙壁站定,走廊在深处,只有尽头有一扇透光的窗户。他穿着黑西装几乎与暗影融为一体:“很吃惊对吗?他的身上有很多伤口,除了你看到的胳膊上的痕迹,其实还有很多。”
禾央指尖发抖:“为什么会这样?”
何谨言露出笑容,有些疲惫,又似乎很开心的模样:“很想知道的话,那我就告诉你。”
走廊的尽头传来明显的脚步声,黑衣壮汉站在楼道尽可能的出口。这一层是院里的病房,人员寥寥无几,他们肆无忌惮的或是光明正大或是在角落里注视女人的一举一动。
何谨言垂着眼,他的长相极具攻击性,此时倒是柔和了些:“你跟小城是高中同学,竟然不知道他在高中发生的事情吗?”
他的语气有淡淡嘲讽。
禾央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如果不是突然回到高中,她的记忆里完全没有何城这个人,关于他高中经历过什么,完全不清楚。
她无声的沉默落在何谨言的眼中,嘴角嘲讽的弧度渐大:“小城性格敏感,精神一直都很脆弱,等他大些又被诊断出了急性焦虑症,但他一直都能很好的控制,他一直都很坚强。高下学期,我记得那天雨下得很大,小城的管家打电话告诉我,小城在周一升国旗的时候病情发作。你可能不了解他病情发作的样子,轻者只是会感受到精神上的难以控制的痛苦,可是表现在身体上会四肢抽搐,听起来像个疯子对吧?”
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曾亲眼看到过何城发作时的样子。向来干净温和的少年,面容几乎狰狞,四肢痉挛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痛苦的发出□□。
这一切或许会引起围观者的怜悯,可也会引起厌恶和畏惧。没有人愿意跟一个控制不住病情还会突然发作的精神病人交朋友,他在周一升国旗时发作,等同于将他最脆弱的一面袒露在众人面前。
可想而知
“从那天以后,小城很少再去学校。我身为他的哥哥,我的责任很大,当我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足半年,半年不见人也不跟人说话,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我很不愿意这样形容小城,可是现实就是这样”
何谨言痛苦地扶住额头。
“后来他来到a市,主动要求在外面住,我以为他病情控制住了,架不住他的要求,便由着他住着。可小城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每次发作都会在身上弄出伤口,直到他彻底清醒才罢休等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完好的地方了他的手腕上已经不止一道划痕,说起来,这不是他第一次来重症监护室了”
禾央从何谨言的口中听到了一个跟她认知完全不同的何城,甚至于连他的生存环境都与她从前猜测大相径庭。
何城的父亲是位成功的商人,是位贴心的丈夫,然而他并不算是合格的父亲。有很大一部分精神病人的病因离不开遗传的因素,何家恰是如此。
何城的祖母是位充满浪漫的艺术家,可她骨子里的病态偏执让她在顺利开展完一场属于她个人的画展后,甘愿用自己的生命献祭。
何城父亲的成长轨迹中似乎并没有任何怪异的痕迹。可是假象终究是假象,他爱上位女孩,很幸运这位女孩也爱他,两人结为夫妻,共同创业,携手打造了一份美好的未来版图。
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
何城的母亲在生何城的时候难产,几乎用掉半条命,她的身体也是因此每况愈下。何城的父亲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爱他的妻子,或者换句话说,他的爱逐渐变得偏执,令人难以喘息。
自从小儿子诞生,在目睹妻子命悬一线的那一刻,何城的父亲产生了莫大的危机感。他整个人变得神经兮兮,经常寸步不离地守在妻子身边,待妻子衣来张口饭来伸手。这样伺候妻子的举动在外人看来,是个十足的令人羡慕的好丈夫形象,可只有当事人明白其中的困苦。
何城的母亲不被允许留在公司继续工作,理由是繁重的工作会使她本就孱弱的身体愈发严重。
同时她也不被允许照看幼小的儿子,理由是孩子太小哭闹的时候会令她烦扰。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她都不被允许去做如同一只被主人饲养的金丝雀,给它所有能给的宠爱和耐心,唯独剪断它的翅膀,冷眼看着它歇斯底里挣扎着想要重获自由
何城的母亲本人是位很温柔的女性。她理解丈夫病态的要求,宽容他做出的有损她本愿的任何事情,她用她的温和和忍耐步步退缩,却不曾想到何城的父亲已经病态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他甚至产生了妄想。
妄想妻子不爱他。
妻子的爱给了别的男人。
男人整日歇斯底里诉说他的爱意,期盼妄想的世界中“出轨”
的妻子能够回心转意。何城的母亲无可奈何,唯有给他更多的安慰和宽容。
直到年幼的小儿子生辰之际,何城的母亲出于愧疚的心理,带着两个儿子去了游乐场。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所做出的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在何城的父亲眼中却堪比火山爆发。那天傍晚,母子人从游乐场归家,等待他们的不是父亲的欢迎,而是一把横插|进母亲胸口的水果刀。这把刀子,每天被父亲拿在手里,细心刮去果皮,切成小块,喂进母亲口中。那时的两人充满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