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臻连忙点头。
顾宣道:“那好,换了衣服,到练武堂来吧。”
顾家世代行武,练武堂是整座府邸中修得最气派的。沉香木匾上斗大的“武德堂”
三字均用泥金描就,五开的格局则足够枪戟棍杵等长兵器挥洒自如。上百年来,顾家子弟在这里习练武艺,粗大的楠木柱子上留下了无数枪尖撸出的痕迹,而地面铺着的坚硬青石更是被磨出了亮油油的光采。
小厮们将四壁的巨烛点燃后便退了出去。顾宣一袭黑色劲装,走到兵器架前,握起了一杆银色长枪。他用红缎轻轻擦了擦雪亮的枪刃,抬头对顾云臻道:“你也选一杆枪吧。”
顾云臻只当他要与自己过招,忙挑了一杆黑色龙纹八尺长枪,走到顾宣对面。顾宣却道:“站到我身前来。”
顾云臻不明就里,只得又站到他身前半尺处。顾宣举枪,缓而长地吸了口气,猛然喝道:“出!”
这一声“出”
,顾云臻自小到大不知听过了多少回,他再无迟疑,张臂出枪一击,红缨如蛇信般直刺前方。
他枪尖方出,便听得身后风声凛冽随来,待他一击而回,只见顾宣手中长枪自他身边凌厉掠过,声如雷霆,将他收势后的细微破绽补了个严严实实。
顾云臻心中惊讶,手下不停,学过的枪法如行云流水般使了出来,或劈或刺,忽扣忽点,缠带锁扣,红缨翻飞,寒光点点。自幼练得无比醇熟的“顾家枪法”
,在今夜纵横使来,酣畅淋漓。
然而令他大为惊讶的是,不管他招式如何凌厉变幻,顾宣始终紧随在他身后。黑枪劈时银枪扣,黑枪缠时银□□,与他配合得天衣无缝,又将他招式衔接间的小破绽及时补上,令他再也不必担心防守,只须心无旁鹜地出击。双枪合璧,竟令他学过的“顾家枪法”
威力增了数倍。
练武堂中,两道黑色身影如影随形,两杆长枪似双龙捣水,寒光点点若雨打梨花,劲气激得四壁的巨烛摇摇欲灭。
顾云臻越练越是惊喜,胸膛中也有一股真气丰沛充盈,直至最后一式,他倒拖枪尖往回走,走出几步后大喝一声,腰身劲扭,力贯双臂,使出了顾家枪法中最厉害的回马枪,直刺厅中的楠木柱子。顾宣恰如此时凌空跃来,雪亮枪尖同时刺出,只听“噗”
地一声,两杆长枪同时深深刺入柱子之中!
木屑横飞中,二人同时松开手中枪杆,缓缓站直身躯,犹听到枪身在“嗡嗡”
轻颤。
顾云臻大喜道:“这套双枪合璧太棒了!”
顾宣看着楠木柱子上的两杆长枪,淡淡道:“是吗?”
“小叔叔,您赶紧教我吧。”
顾云臻心痒难熬,顾宣却慢条斯理地走到柱子前,将那杆银枪抽出来,道:“教了你也没用,烈祖有训,这套枪法顾家子孙不得使用。”
“为什么?”
顾云臻瞪大了眼睛。
顾宣转过身,道:“我顾氏祖籍河套,当年是两兄弟驰骋沙场,所向无敌,这个你是知道的。”
“是。”
顾云臻垂手答道,“太宗西征时,烈祖和叔祖为了是否投诚而起了争执,烈祖考虑到西疆的长治安宁,决定休止干戈。叔祖却感念吐浑王的知遇之恩,不肯投向太宗。他与烈祖决裂,一怒之下带着家人回了河套。太宗皇帝得知后,下旨将叔祖这一支贬为庶民,子孙后代不得从军、不得取官进仕。”
顾宣叹道:“顾氏自此分裂成熙州顾氏与河套顾氏两支,百余年来再无来往,这件事始终是烈祖的心头大憾。方才我使的这套枪法便是当年那位叔祖所使的,烈祖尊重兄弟,不许我熙州顾氏子孙再使这套枪法。临终之前,他犹望着河套方向叹息:若有一日能重见双枪合璧、兄弟归心,则他在九泉之下亦能瞑目!”
顾云臻沮丧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叔祖那一支贬为庶民后音信全无,只怕这套枪法早已失传了。”
“我今天不是想教你这套枪法。”
顾宣将左手从身后伸出来,掌心中赫然握着半截黑色丝带。
顾云臻连忙低头,这才见练武服的腰间丝带不知何时断了一截,想是在出招时被顾宣的枪刃挑走了半截,自己却毫无知觉。
他不由赧然,顾宣看着他,神情冷厉,训道:“你刚刚因为轻信奸人而吃了大亏,怎么就不能长长记性?决战时将腰身空门全部暴露,如果我是你的对手,岂不是可以轻而易举取你的性命?”
顾云臻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却又看向顾宣,眼神澄澈:“小叔叔这话恕侄儿不敢苟同。”
“哦?”
顾宣微讶。
顾云臻直视着他的目光,道:“这套枪法本就是兄弟同使。兄弟齐心,才能其利断金。正是因为信任您,侄儿才将腰身空门暴露,全力进攻。若是连自己至亲的人都要防着算着,那还怎么纵横沙场,天下无敌?”
顾宣听顾云臻侃侃而言,看着他的眼神逐渐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沉默良久,走到兵器架前,将那杆银枪轻轻地插回原处。
“我……”
他轻抚着架子上的长枪,缓缓道,“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你的了。”
说罢,他不再看顾云臻,大步走出了练武堂,颀长的身影很快便被夜色吞没。
顾云臻将那杆黑色长枪也放回兵器架上,看着架子上并肩而列的两杆长枪,心中莫名地不知是何滋味。
夜风拂面,他抬起头,练武堂外插着的紫色旗帜正向着西方猎猎而舞。
起东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