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得如此的不可置信,如此的绝望。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搅得她这些天拼尽全力压抑下来的苦楚、屈辱悉数翻涌上来。
咚!
茶杯掉落在桌面,骨碌滚了几下。茶水顺着桌沿一点点滴下,打湿了失去珍珠的绣花鞋。
其华的眼泪忽地一下子涌出来,她正要转身,一抬起头,视线掠过一边的黑漆雕花木窗,身形便生生地定在了原处。
那一夜,她正是从这里悄悄地爬上水榭的二楼。
※※※
那一天,她将送来的饭菜一次又一次撒在湖中,将屋中能砸的东西都砸得粉碎,然后装成筋疲力尽的样子睡去。等了许久,终于听到木浆划破水面的声音。
趁着那个顾十一进了屋子与顾宣说话,她悄悄打开窗户,猫着腰从窗下溜到水榭正门处,只见一艘小船正停在水榭旁,空无一人。她在心中叫声谢天谢地,蹑手蹑脚上了船,只是她从未撑过船,好半天才摸到一点点要领,将船撑离水榭,向对岸划去。
本以为这样便可以逃离狼窟,可是船到湖心,水便“咕咚咕咚”
地自船心冒上来。
看着船一分分下沉,她不禁又急又气,都快哭出来了,回头看向水榭,恨不得将里面的那个人挫骨扬灰才好。可毕竟她是怕水的,眼见水就要淹过自己的腰,只得死死扒住船沿。
直到整艘船都沉入湖中,碧青的湖水漫过她的胸膛,那人仍袖着双手,斜靠着水榭的窗户,看着她一点点下沉。
待他终于将快昏迷过去的她从水中捞起来,看着眼前模糊的面孔,她拼着最后一分力气,狠狠地咬上了他的手臂。口中一阵腥甜之时,她也昏了过去。
醒过来时,室内一片黑暗,她摸了摸衣服,松了口气。外面屋子传来他的走动声,紧接着是沙沙的声音,似乎在摊开笔纸奋笔疾书。她不禁想,这是怎样冷酷狠辣的一个人,她一生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人时,仿佛千年玄冰,不带一丝温度。
她在黑暗中坐了起来,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纵使是为了要胁爹与他合作,将自己骗娶了来,那顾老太妃呢?整件事情,如果没有顾老太妃,自己根本不可能被骗上花轿,顾老太妃又是为的什么?云臻是她的重侄孙啊,还是长房一脉,为什么顾老太妃要这么做?
窗外,水面被轻轻拍响,她知道又有船只来了,便悄无声息地下了床,走到门边,贴耳细听,听到那个顾十一走进来,道:“侯爷,小侯爷他……”
顾宣“嘘”
了一声,低声道:“她在里面,我们上去谈。”
接着脚步声上了楼。
她听到“小侯爷”
三字,心怦怦直跳,便赤着脚,一点点推开黑漆雕花木窗,跳了出去,如狸猴一般爬上柱子,慢慢地往上爬。终于爬到二楼的窗外,听到窗内二人隐隐约约的声音。bΙQǐku。йeτ
顾十一在说道:“小侯爷今天上了朝,苏相也将那份东西给他看了,他盖了章签了名,兵部已经快马往灵州。”
顾宣在笑,“很好,只要将这些人挪个地,便可以将顾三的势力慢慢扫清,这样阿九便再没有掣肘,还可以顺带将苏理廷的人也引出来。”
顾十一的声音有点犹豫,“侯爷,这样对小侯爷,会不会……太狠了点?”
顾宣叹了口气:“十一,你也看到了,云臻冲动鲁莽,毫无心机,把西路军交到他手中,兄弟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姑奶奶也知云臻不成器,不想看着顾家毁于一旦,这才愿意帮我。希望大哥在天之灵会原谅我,我这也是不得已。圣上已经下了旨,让云臻两年后袭爵,我们剩的时间不多了。这两年中,必须铲除老三和老六在军中的势力,然后在朝中让云臻不停地办错事、得罪人。”
“可圣上旨意已经了,如果小侯爷没有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行,只怕……”
顾宣在冷笑,“十一,你当我为何一定要娶苏理廷的女儿?”
十一道:“不是为了让苏理廷听我们的话吗?”
顾宣轻声笑了起来,道:“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女儿就放弃到手的权力?苏理廷才不会呢。再说只要有沈氏兄妹的把柄在手,何愁他不乖乖听话?”
顾十一问道:“那侯爷是为了……”
她正倾耳细听,忽听到屋内有人向窗边走来,吓得她连忙缩在窗格下。蛛网蒙上她的鼻子,她死死憋住,大气也不敢出。
只听头顶的窗户被推开,顾宣似在眺望天边那一钩弦月,悠悠说道:“云臻年少气盛,情窦初开,又对这位沈其华倾心相恋,若是见她成为了自己的婶婶,以他的性子,会有何反应?而沈其华也一定会向他倾诉自己的无奈和清白,两人必定会旧情复燃。到那时,军中朝中都无人支持他,再加上一个‘与婶婶通奸’的罪名,便是圣上也保不住他!”
她耳中一阵嗡鸣,隐隐约约听到顾十一在说,“侯爷,她若是告诉了小侯爷……”
顾宣冷笑道:“就是要她去告诉他!我名不正言不顺,如果云臻不主动与我作对,我还真不好下手!他若突然有个好歹,别人还只会怀疑是我干的。再说,大哥留下的那个人和那笔钱,我始终找不出来。云臻现在一无钱,二无人,要想和我作对,必得要倚仗这个人,只有把他一步步引出来,我才能高枕无忧地执掌顾家!我总不能自己告诉他,我要夺他的爵位吧?那样只会打草惊蛇。”
他用力在窗棂上拍了一下:“十一,你加派人手,先把云臻和沈其华盯紧了,只待时机成熟,便让他二人单独相处,咱们再来个瓮中捉鳖,让云臻永远不能袭爵!”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溜回房间的,虽是盛夏,她仍抱着薄被不停抖,听见牙关相击的声音,心中不停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