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让一筷子敲在他?手上,嘴里却?说:“我可得让我男朋友来帮我揉。”
顾东文啧啧两声:“还没吃我就饱了,再下去怕要吐了。”
他?站起来走?到?黑板前继续琢磨菜单,心想首都的大学生们谈个恋爱都动上手了,打情骂俏的也不避讳人,可见那乱七八糟的十来年的确是过去了。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瞥见那两个人头靠着头巧笑晏语,又担心北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动上嘴。长兄如父,是不是应该传授一些科学知识给他?。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
四菜一汤果然盘大碗大,铺满了一桌。顾东文吃饭比顾北武还斯文,一边吃一边评点。善让讶然:“听说上海男人都很?会烧菜,看来是真的。”
北武说:“也不是全部?,我就不会烧,但?我能带着你到?处吃。好吃不好吃我还分得出来。”
顾东文怅然道:“我也不会。”
他?筷子在熘肝尖的盘子里点了点:“苏苏很?会烧——就是景生的妈妈。”
北武和善让都沉默下来,不知该从何问起。
“苏苏的祖上当过御厨,她老子是扬州名?厨,被鬼子押去做了几个月饭,没死?,后?来就成了汉奸。”
顾东文叹了口气?,手一翻握住了玻璃杯:“她才十七岁,什么都不懂,主?动脱离父女关系报名?去了云南。”
北武给他?加了点热水:“再也找不到?了吗?景生很?惦记着他?妈妈。”
顾东文眯起眼:“惦记也没用。她老子当年被斗得上了吊,老娘拖着弟弟沉了河,现在她也没了,绝户了。算了,新年不说这些了,你们多吃点。”
善让叹了口气?,这样的事不算罕见,每每听到?,她也会生出北武那夜所说的“负罪感”
,她拥有着平平安安长大的特权而不自觉,而对他?人的善意和同情,完全不足以抵消这份负罪感。
北武举起杯中?的白开水:“景生在呢,他?是个很?聪明很?能干的孩子,二姐电话里对他?赞不绝口,都说是大哥大嫂教得好。你得好好照顾他?才是。新年新气?象,哥,要不要来瓶酒咱们喝一杯?”
顾东文摇头:“我戒酒了,喝酒误事。”
他?凝视着杯子里的水,忘了刚刚说过新年不说这些事,自顾自地回忆起来:“要不是我喝多了,那夜肯定会陪她上厕所去,她就肯定不会出事。从我们宿舍到?厕所得走?四百六十五米,经过三个破草房,穿过操场,走?一条泥路,没路灯,黑漆漆的,厕所里也没灯,她胆小,每次都是我陪着她打个手电筒一起去。”
食堂里一片嘈杂,不时?有人从他?们身后?挤进挤出,又有服务员乒乒乓乓地在收拾台面。可善让依然后?脖颈发凉,心都揪了起来。
顾东文眉头拧成个“川”
字:“那夜十点钟开始下大雨,我十点半和景生去找她,厕所边上只有她一双布鞋。七营八营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人。分场的领导说她可能擅自逃离返乡了,我跟他?干了一架。你们说他?是不是找打?她男人儿子都在,大晚上的失踪,鞋子都掉了,还逃离返乡?后?来才报告总场,上头还挺重视,第三天就来了联合专案组,派了警犬,州里各处都贴了寻人启事。东风农场十六个营两万人天天搜山,沿着大勐龙河往下搜,红堡水库也没放过,爱伲族和苗族的一帮兄弟姐妹很?热心,帮我们一起在水库里打捞了好几回,头发倒捞到?一些。”
北武屏住呼吸,这么多人找,找了几年都没找到?,大哥心里该有多绝望,他?想都不敢想。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善让,一想到?善让如果哪天突然就消失了,他?的心就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捏住了似的。善让握紧他?的手,轻轻靠在他?肩头,眼泪簌簌往下掉。
“后?来就开始内部?审查,人人自危,连我都被怀疑上了。”
顾东文苦笑:“之前有个苗族姑娘喜欢我,来找过我几回,专案组怀疑我贼喊捉贼,有情杀的嫌疑,景生还小,他?作证不算数。我被关在茅草房里审问,先饿上三天,再被打了几回。切,我喊得比他?们还大声,关了六七天他?们找不到?物证,只好把我放了,还跟踪了我半个月。”
北武气?得握紧了拳头,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
“我不怪他?们。”
顾东文拍了拍他?的手:“说明上面够重视,说不定抓了我,真正的凶手会疏忽大意露出马脚来。如果能找到?她,我这点苦算什么。”
善让不争气?地又哭了。
“我和景生还去了缅甸边境,怕她被缅共抓走?了。”
顾东文笑了笑:“这次闹返城,她要是在肯定不让我出来,可我必须得闹,她一直想把户口迁回扬州,这傻姑娘,她哪里还有家啊,一户口本?都死?光了。这样也好,她就只能带着景生跟我回万春街。老四,她俩落户到?万春街,你没意见吧?”
北武摇头:“你说什么呢大哥,糊涂了吧?万春街本?来就也是你的家。”
顾东文抿了抿唇,两个长酒窝甜甜的:“她在景洪怎么也不肯跟我领结婚证,要能回上海,她就没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