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钰悄无声息地送走了程毅。
顾念程毅身体还虚弱着,雇佣数位小童还烦请一位医官随之同行,既然此行所有费用均记载公费账上,殷承钰自然不会给陛下省钱。
说是悄无声息,却不可能毫无觉察。程毅的马车刚走,一位藏在暗处的锦衣卫就被裴南揪了出来,那人武功不低,奋力要逃跑,死活也不敢露出自己的脸。
然而殷承钰却觉得那背影熟得很,当即叫破道:“于斌!”
于斌一愣,被裴南劈手抓住,卸下手中的绣春刀,踉踉跄跄地推到祁王面前。
既然已经被祁王知晓,于斌自然低头行礼道:“小臣见过王爷。”
殷承钰低头看着于斌,想起郑卓投诚所说的话,心中存了计较,轻声问道:“你曾是孙敬将军的部下。”
于斌知道祁王与燕晟之间的亲密关系,猜想燕先生在祁王面前提点他也是极有可能的,于是微微抬头道:“小臣世袭为大同总旗,为孙敬将军麾下效命,八年前父兄战死,曾受燕先生点拨之恩。”
提到燕晟是殷承钰意料之外的事情,尤其一个小小的锦衣千户也可以分外亲切地叫燕晟先生,殷承钰心中肯定不满。但是她面上丝毫不显,继续问道:“你在这里守着,是奉谁的命令?”
于斌攀上燕先生,祁王没有否认,于斌灵机一动道:“程大人为燕先生挚友,小臣受燕先生恩惠,一直想报答,便为燕先生守着程
大人。”
数个“燕先生”
在殷承钰耳边闪过,殷承钰咬紧牙关,克制自己不要一个巴掌打过去。
燕先生是她祁王独有,怎么能容得一个小小锦衣千户分享?!
况且瞧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就根本没说实话!把她当傻子是吧?
殷承钰眯了眯眼睛,嗤笑道:“你是在报燕先生的恩情,还是报冯铮的知遇之恩?”
于斌脸色微微发白,他知道祁王与锦衣卫对立,尤其与冯指挥使对立,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殷承钰也不用于斌回答,抛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道:“本王劝你还是收起你那份自以为是的知遇之恩。你在重阳小宴上出了风头,冯铮恨都恨死你了,你的报恩,在他看来就是奚落他的失宠。”
殷承钰的话不偏不倚地戳中了于斌心底隐藏的痛,这穿心一箭准确得仿佛祁王亲眼所见一般。
重阳私宴上,于斌不过冒头向陛下通报西南大捷,冯铮的冷嘲热讽让于斌心寒。可是于斌是在底层摸打滚爬惯了的人,在他看来冯铮作为锦衣卫指挥使,那就是他的天,天无缘无故下场雨,就算是酸雨,那不也是无可奈何并且万分正确的事情吗?
可是祁王点出冯铮在嫉妒他,仿佛是把那层天捅破了。
天怎么会嫉妒人呢?只有平级的人才会互相嫉妒。
于斌毫无征兆地被升为锦衣卫千户,历经两个月对冯铮的讨好跪舔,经由祁王这句话才幡然醒悟,冯铮
被撤职后,他已经是可以与冯铮平起平坐的人,甚至还会让冯铮心生嫉妒的新起之秀。
那股存在心底的自卑之气骤然被自满镀上一层光。
于斌猛地抬头道:“殿下的话如醍醐灌顶,小臣谢过殿下!”
可祁王已经转身走了,带着身后的王府仪卫,没有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于斌遥遥地望着王府的阵仗,想起重阳当日陛下的铺张,他心底那层被捅破的天飘忽忽地往上升,终于与穹顶的红日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