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色眸子荡漾出三月春水的温柔清凌。她在男人身边半躺,一手支头,空闲的手指轻轻揩去他长流的泪水。
“那里怎么会伤成这样?”
雅致磁性的嗓音低柔轻缓,如萦绕山谷的云雾。
红罗的身体抖得更厉害,泪水从紧闭的眼帘中串串滚落。好一会儿,他才抑制住颤抖和泪水,张开眼,定定地望着上方绣着交颈鸳鸯的水红帐顶,狭长滞冷的黑眸被泪水浸润,仿若淮河碧波粼粼,却透着沉沉死寂。
“二十二岁那年,越国当朝辅政之一景明王微服来到依君馆,亲自点我伺候。待她心满意足,便顺手将放在案桌上的一个青白釉卧蝉长颈瓶塞入我的后庭,数度翻搅后以内力震碎颈瓶。楼里交好的倌子虽帮我取出了碎片,后庭却一直流着脓血。没过两个月,连如厕也不能控制,拖到今日已是过去三年。”
声音飘忽,淡漠无波得好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与悲惨,透着看破人世的心死。
“……为什么不请大夫?”
她能被强暴,果然是托了某个无耻之徒的福啊,这笔帐以后找机会慢慢结算。
“大夫?”
他冷冷嗤笑一声,“这世间有几个大夫会为倌妓看病?更何况还是这种肮脏污秽之处,死了也不过是少了个玩物而已。世上的倌妓数之不尽,不同风貌的玩物还有许多,又有谁会在乎?”
沉默片刻,花恋蝶将他半拥入怀,淡白的唇吻了吻他脂粉纵横得一塌糊涂的面庞,柔声笑道:“从此刻开始,我会在乎。世上千万个倌妓,千万个美丽玩物,我只独在乎我的红罗。”
“你──”
红罗猛地侧过头,血红的唇正巧从花恋蝶腮边擦过,画出一抹胭脂媚红。
“呵呵,我的红罗将胭脂盖在了我的腮上呢。”
粉玉雕琢的纤长手指从他的血唇上缓缓滑过,将一层胭脂媚红抹下。指尖回转,指上媚红在淡白唇瓣上晕染出一片绮丽,“红罗盖错了位置喔,应该把胭脂盖在这里才对。”
烟灰色眸中洋溢着红罗此生从未见过柔波与温暖浅笑。
泪不知不觉地再次涌出,一颗颗,一串串,如同断线的南海明珠,晶莹润泽。
“为什么……”
他温润媚骨的声音暗哑无比,含着如履薄冰的渴盼。
“因为啊──”
花恋蝶拉长了声音,慢慢宣布出答案,“我,花恋蝶,对依君馆倌主红罗上心了。”
狭长乌黑的滞冷眸子黯然下来,飘出晦涩的笑,“上心了?上了几分心?类似的话,我已听得太多,也失望了太多次,早已不会心动了。”
他顿了顿,唇边的笑悲凉凄哀,“我这具残破脏污的身子既不能服侍女人,也不能服侍男人。腐臭满身,人见人弃,更不知能撑到何时?”
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那个尊贵女人在得到满足后,黑玉墨眼中的淫邪贪婪转瞬被冷酷凶厉取代。她站在厢房中,俯视倒在血泊中的他,像是在看着尘埃中的蝼蚁,清越的声音阴冷嗜血:“红罗,本王对你的伺候很满意,所以本王绝不允许你再去伺候他人!这后庭之伤就是本王对你的奖赏,你就抱着本王的奖赏洁身自好地过活吧。哈哈哈哈──”
耳边,似乎又响起景明王临走时残冷而张狂的笑声。
风光时他尚且遇不上一个真正对他上心的人,如今残破污秽的他又怎能让一个迷雾般的女子对他上心?身体一紧,环在腰上的手臂突然如铁箍般将他搂得牢牢的。
他淡淡看向身边笑意盈盈的白发女人。她不是个秀美绝丽的女人,但不可否认她唇边的笑是他看到的最美丽的笑。可是,那又怎样?那笑中的温柔、笑中的怜惜能有多真?会维持多久?
罢了罢了,不过又是一场美丽的幻梦而已。
我还可以相信吗
雅致磁性的笑在床上低低荡开,“我的红罗不信我呢。”
花恋蝶放开怀里神情晦暗的男人,翻身下床,又在男人的错愕中一把抱起他,像抱着小孩子那样高高地竖抱着。
“你干什么?!”
红罗双手搭在她赤裸圆润的肩上,眸中涌现惊惶,还有一份羞涩和尴尬,从来……从来未有谁这样抱过他,连小时记忆中的爹娘都未曾这样抱过他。
“对红罗上心是我花恋蝶的事,信任与否是红罗的事,我现在要做让我上心的事,为红罗洗浴。”
她仰起头,点点粼光在澄清的烟灰色眼眸中闪烁,像是阳光下的鱼鳞水纹,灿烂明媚得有些刺眼,“告诉我,这厢房中可有沐浴的水?”
来异世一年,她已逐渐沾染上古人的遣词用句。
红罗沈冷的心微微一动,涌出几分淡淡的酸和甜,放在女子脸上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开。眸子半垂,长长的眼睫如两把蒲扇,轻声答道:“厢房右侧有浴室,不过水已冷。”
他本打算在犯下强辱平民乞丐的罪孽后,彻底将脏污身子洗濯一番,再静等入狱处刑的。可世事难料,他劫持的白发乞丐竟是个迷雾般看不透看不懂的女子。
身为倌子,他伺候过无数恩客,却从未有哪一个恩客伺候过他。他……能否再放纵最后一次,让这场幻梦稍微……稍微做得久一点。
“冷了也不碍事。”
花恋蝶笑着抱他转进厢房右侧。这里是个十平米左右的洗沐间,全用整块檀香木铺就。内放双耳铜壶、檀木浴桶、搓背用的浮石,以及木屐、铜灯、皂荚、胰子等一整套沐浴用具。能隐隐听到淮河的水流声,衬得沐浴环境越发清幽舒适。在这样的古代中,这种布置设计的洗浴间明显是下足了本钱的。
檀木浴桶临水声而靠,呈椭圆形,长1米7左右,宽和高约1米。浴桶头档处是个半凹的弧,上面垫着厚实的棉布。透过清澈的浴水,可见桶内左下角有个核桃般大的木塞,桶外接着一根与木塞差不多大的铜管,管身穿出了洗浴间,估计最终目的地是淮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