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浮拿起请帖,清了清嗓子:“墨兰先生惠鉴,久违颜范,荏苒数年,自幕府一别……”
“停。”
斜倚坐榻的即墨兰伸手打断,“别念了,肉麻。”
“肉麻吗?”
阿浮将请帖阖上,丢回去,嘟囔道,“先生对着瓷瓶说话,都比这深情。”
就好比他们先生最常用那白瓷碗,名叫“胜霜雪”
,用饭之前都得先念叨一句前人杜甫的“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茅斋也可怜”
,说什么“碗儿莫怕,我绝不是那等薄情人”
云云。
即墨兰抖了抖袖子:“嘀咕什么呢,笔墨伺候,你家先生要写回帖。”
阿浮惊讶,手上却没耽误,跑到长桌前来取笔墨:“先生怎的突然勤快许多,竟要全部写么?”
坐在长桌前,提笔拟着宴会明细的洛怀珠,都忍不住笑了。
即墨兰要是这般勤快,那还算即墨兰吗?
他不过是写了几个大字,贴在门口,告知前来送帖子的人——三日之后,是个春日晴朗的好天气,惠风和畅,适宜找个风景秀美之地,设下雅集,游玩一番。此地便是城西下松园,他将会在小山上的望春亭静候。
告帖一出,率先惊动的是负责外城西南一带,及近城处诸地安危的龙虎卫左厢军杨指挥使。
一想到三日之后,会是多么浩大一场雅集,他就开始头疼。
以墨兰先生的名气,届时就算不来全城学子,京中也得有过半学子到来,更遑论各位想要结交雅士的高官,光是龙虎卫左厢军这点人,肯定不够用。
不行,得提前将地方围起来,不可让人随便进出。
杨指挥使赶紧跑去调人利索干活儿。
七年多没有消息的墨兰先生,将要在下松园设雅集一事,传播得比春雨还要快。就连当今圣上都听闻此事,将张枢密使和谢景明一同喊来。
“这雅集是好事,不过墨兰先生七年不出,一朝轰动,恐怕会引起乱事,张枢密使和谢侍郎多盯紧一些。”
圣上唐匡民在垂拱殿召见二人,他穿着一身赤黄龙纹圆领袍,头上戴折上头巾,腰间围九环带,脚上蹬一双六合靴③,正垂头书写什么。
二人领命,正要告退。
唐匡民没抬头,喊住谢景明:“谢侍郎慢步。”
谢景明只得与张枢密使作揖告别,垂手候在一旁,等圣上吩咐。
朱笔搁下,唐匡民才抬眸看向谢景明。
“你多注意一下这位墨兰先生,若有情况,马上进宫回禀。”
谢景明躬身行礼:“臣领命。”
唐匡民起身,走到窗边架子前,抖了抖袖口,将手浸入微温的祥云纹铜盆里,才道:“下去吧。”
“是。”
谢景明倒退几步,才转身出了垂拱殿。
是时,天际暮色蔼蔼,已是黄昏。
绚烂赤霞透过雕花窗框,倾洒水盆上,水波晃动,涌起一片金辉灿灿的光。
金光折射到暗影里的唐匡民脸上,照亮了那双侧眸看向门外的眼睛,里面闪动着一种比夕照还要复杂的光。
沉沉的瞳孔里,谢景明的背影单薄清瘦,却如修竹挺拔,行路时紫色袖摆微动,兜走一袖斑斓霞光。
唐匡民拿起桁木架上的手帕,擦了一下手,将帕子随意丢回桁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