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贺炎就只能使出六七岁孩子的力气。在这个宛如丛林社会的福利院里就成了阶级的底层。
在福利院的那两年,他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情绪内敛,但眸子深处的凶狠总是让人
害怕的孩子。
所以他十岁那年,虽然相貌如此出色,但在有外国贵宾来参观的时候,女修道士们还是把他扔到后院,不许他出来见人。
能换上干净衣服去接待贵宾的必须是那些既好看又听话又会说话的孩子。
贺炎原本对什么外国贵宾也不感兴趣。女修道士为了安抚他不闹腾,多给了他两块果料面包。他躲在后院的一堵墙下吃得很满足——那个时候,吃饱就很满足了。
但隔着那堵并不算高的墙,贺炎却听见了久违的乡音。
这片宇宙里所有的人类都来自六千年前离开地球的同一个殖民团。因此不管后来怎么分裂成吉塔、纳什两大共和国及以星罗自由区为代表的几大中立势力,整个这片区域的人类,都以华语和华文为官方语言。
虽然如此,当距离变得遥远的时候,口音和书写都会发生些许的变异。
贺炎隔着一堵墙,听见了来自纳什的口音,他含着一口面包,怔住了。
他知道墙的另一面是来自外国的贵宾,他没想到这“外国”
原来是他的母国。
十岁的小少年有着聪明的头脑,在那一刻他意识到他可能遇到了改变人生走向的机会,他不能错过这机会。
贵宾参观了福利院,做足了种种政治姿态,耐心地给记者们时间拍了足够多的素材照片,并捐了一大笔善款。就在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了一堵墙的另一侧有人在唱歌。
那是一首纳什
共和国无人不知的儿歌。
贵宾将要离去的脚步为这歌声停下,提出要见这唱歌的孩子。
“她就是我的养母。”
贺炎低声说,“她听说了我的遭遇,带我回了纳什,给了我一个家。”
“她的年纪大到足够做我曾曾祖母,她也是想让我叫她祖母,但我问能叫她妈妈吗?她笑着同意了。”
他音色淙淙如大提琴,流淌着压在心底许多年的难过。
姜妙内心里拒绝倾听,却做不到在这样的情绪下打断他,只能僵硬着听他讲述。
“一直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往往不觉得那种平静安宁的生活有什么珍贵。只有失去父母,颠沛流离过,孤苦无依过的人才知道,拥有亲人,拥有一个家是多么宝贵、必须珍惜的事情。”
他说。
姜妙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贺炎就连眼睛的形状都和严赫不一样。他眼睛长长,眼尾一抹斜斜的上挑,偶尔给你淡淡的一瞥,便有说不出的味道。
贺炎垂着眼眸,睫毛长长,微微似有轻颤。
颤到了姜妙的心底——她是个理性的人,并不是无情的人,正相反,她其实是一个内心柔软的人。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纳什那种社会想要生一个孩子,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
她已经知道那位年事已高的养母后来去世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你在她身边……待了多久。”
贺炎苦笑:“我去了她的家里,八个月后,养父去世了。又过了
四个月,她便跟着去世了。”
姜妙默然。
失去父母的时候,贺炎才六岁,幸福突然间被击得粉碎。幼小的孩子流落在三不管地带两年,弱肉强食的福利院又两年,直到那位养母出现。
她对他作出了很美好很美好的许诺吧?
因为只有那样美好的许诺破碎,幸福再一次如泡沫般湮灭,才会让一个少年从此变得不敢期待明天。
“那位养兄……”
她轻声问,随即收声,有些不敢问。
“哦,别误会。”
贺炎如梦初醒,忙说,“他对我挺好。他是军人,我养母有三子两女,只有一子一女没有进入军队,其他的孩子都进入了军队,算是军人世家。所以我也……”
“好就行。”
姜妙放下心,点头,淡淡地说,“好就珍惜眼前,好好活着,就算你不想好好活,不敢期待未来,也请别随便毁掉别人对未来的期待。”
她说完,关闭了星图,回房间去了。
姜妙本来是一个每天都对“明天”
充满期待的人。
打碎了她这种期待,令她失望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贺炎。
要想令她重新建立起对他的信任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贺炎只能苦笑。